第二章
6
我剛從雪山回來,九死一生。
帶回的寒鐵,還沒焐熱。
管家老韓就故意“不小心”,把一碗滾燙的參湯潑在了我手上。
“哎喲,太太,您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嘴上道歉,眼裏全是幸災樂禍。
我忍無可忍,一把推倒了他。
“滾開!”
下一秒,白若菲的尖叫聲就響了起來。
“師父!師父你快來啊!師娘瘋了!她打人啊!”
她哭着撲進聞聲而來的祁墨軒懷裏。
“師父,你快管管師娘吧......她是不是瘋了,她要殺了老韓......”
祁墨軒看着我,眼神冰冷。
“來人。”
“把她綁在鑄劍爐前。”
兩個保鏢沖上來,死死按住我。
我被綁在了那座滾燙的鑄劍爐前,被迫跪在熾熱的火焰邊。
【天啊,那火多燙......】
【這是要烤死人啊......】
【江家大小金枝玉葉的,哪受過這個罪......】
我被烘烤得汗如雨下,皮膚開始刺痛,但我死死咬着牙,不肯認錯。
“祁墨軒!你今天敢這麼對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白若菲假意心疼地走過來。
“師父,算了吧......師娘她一定知道錯了......”
“你看她都快被烤熟了。”
祁墨軒看都沒看我一眼。
“不聽話,就要受教訓。”
“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我堅持了幾個時辰,終於撐不住,暈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身上多處燙傷。
火辣辣的疼。
7
我身上的傷還沒好。
白若菲又出事了。
她在後山練劍時,被毒蛇咬了。
一口咬在腳踝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祁墨軒抱着她沖進房間,眼睛都紅了。
“怎麼回事!”
白若菲“虛弱”地睜開眼,指着我。
“師父......我......我好像看到......是師娘......”
“是她......往草叢裏扔了什麼東西......”
“師娘......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你怎麼能用毒蛇害我!”
祁墨軒不問青紅皂白,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江如畫!你好歹毒的心!”
“我沒有!”我被打得耳膜嗡鳴,“不是我!”
“還敢狡辯!”
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按在地上。
“給她道歉!”
“若菲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償命!”
我百口莫辯,只能跪在地上,被迫承認這莫須有的罪名。
“對不起......是我的錯......”
我被迫承擔了醫治白若菲的巨額費用。
消息傳開後,整個武林都炸了。
【聽說了嗎?江如畫嫉妒徒弟,放毒蛇咬人!】
【我的媽呀,這女人也太狠了!】
【祁大師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娶了這麼個毒婦!】
【江家怎麼會教出這種女兒?】
我徹底身敗名裂。
連我爹都寄來信件,質問我到底做了什麼。
白若菲躺在床上養傷,祁墨軒寸步不離。
她不斷地添油加醋。
“師父,我好怕......師娘她會不會再來害我......”
“她不會了。”祁墨軒的聲音冰冷。
8
因爲“投毒”的罪名。
我被關進了祁府陰森的地牢。
這裏的看守早就被白若菲收買了。
她們故意虐待我,折磨我。
“江大小姐,還威風嗎?”
“祁太太的位置,坐得舒服嗎?”
滾燙的開水澆在我的手上。
發黴的饅頭丟在我的腳邊。
“吃啊!怎麼不吃?”
我在地牢裏又冷又餓,身體和精神都受到了嚴重的摧山。
聽說,祁墨軒曾想來看我。
他走到地牢門口,卻被白若菲哭着阻止了。
“師父......我怕......她那麼狠毒,你去看她,她萬一又裝可憐騙你怎麼辦?”
“她罪有應得,你現在心軟,就是對我的不公!”
祁墨軒的腳步,停住了。
他再也沒來。
等我被從地牢裏拖出來時,我已經骨瘦如柴,不成人形。
迎接我的,是祁墨軒的另一個決定。
他當着所有下人的面,宣布:
“從今天起,白若菲,就是我祁墨軒唯一的關門弟子。”
“她將繼承我所有的鑄劍術。”
白若菲得意地站在他身邊,對我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師娘,恭喜我吧。”
“以後,這鑄劍廬,我說了算。”
“你啊,還是識趣點,早點讓位吧。”
9
白若菲約我在後山懸崖邊見面。
她說,有話要單獨對我說。
我去了。
我倒要看看,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師娘,你爲什麼就是不肯走呢?”
“你霸占着祁太太的位置,有意思嗎?”
“我告訴你,師父愛的人是我!”
“你再不滾,我就......”
她忽然抓住我的手,往她自己身上一推。
“師娘,你非要逼我死嗎?!”
她尖叫着,往後一仰,直直地掉下了懸崖。
我甚至來不及反應。
祁墨軒的身影就從樹林後沖了出來。
他只來得及抓住白若菲的一只手,但兩人還是雙雙墜落。
等下人把他們救上來時,白若菲已經“重傷垂危”。
祁墨軒徹底瘋了。
他拔出劍,指着我的喉嚨。
“江如畫!你賠命來!”
“不是我!”我申辯道,“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你胡說!”
周圍聞訊趕來的江湖同道,也紛紛指責我。
【江如畫,你太惡毒了!】
【先是放蛇,現在又推人下崖!我們武林正道,容不下你這種毒婦!】
醫生趕來,顫顫巍巍地說:
“白姑娘......白姑娘傷了心脈,怕是不行了......”
“除非......能有江家的傳家血玉‘碧心’,以玉養心,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祁墨軒的眼睛瞬間亮了。
他轉向我,或者說,轉向我脖子上的那塊玉。
那是我娘留給我最後的念想。
“拿來。”
“不!祁墨軒,你敢!”
他根本不聽我說話,一把扯下我脖子上的紅繩。
當着我的面,用內力將那塊“碧心”血玉,震成了粉末。
“喂她喝下去。”
我最後的精神寄托,沒了。
我眼前一黑,徹底暈了過去。
醒來時,模模糊糊聽到祁墨軒在對白家人承諾。
“伯父伯母放心,若菲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祁墨軒,定會給她一個交代。”
“不日,我便八抬大轎,娶她爲妻。”
白若菲“虛弱”地躺在床上,對我宣戰。
“江如畫......你聽到了嗎?”
“我很快......就是這裏真正的女主人了。”
10
那天深夜,我燒掉了所有東西。
所有我和祁墨軒的定情信物。
燒掉了我那件早已被他厭棄的嫁衣。
我要和這個傷心地,徹底決裂。
白家人假惺惺地上門。
“哎呀,如畫啊,你這是幹什麼?”
“若菲她不懂事,你多擔待......都是一家人,別鬧了......”
他們是想確認我,是不是真的要走。
我怕我走了,他們那個寶貝女兒,就沒人可以當墊腳石了。
我心如死灰,一個字都不想多說。
“滾。”
祁墨軒聽說我要走。
他在劍廬裏砸了一夜的劍。
但他沒有來。
他那可笑的自尊心,不允許他來挽留我。
一輛馬車,停在了祁府後門。
阿福焦急地催促我:“大小姐,快上車!葉世子在城外接應我們!”
葉輕瀾。
我的青梅竹馬。
也是我那封求救信,唯一的收件人。
我踏上馬車,在車輪滾動的聲音中,最後看了一眼那座火光沖天的鑄劍廬。
祁墨軒,此生此世,再也不見。
11
京城。
葉輕瀾幫我打理好了一切。
“如畫,江家在京城的產業,我都幫你拿回來了。”
“以後,你再也不是誰的附庸。”
我看着他溫潤如玉的臉,和他眼中毫不掩飾的尊重。
這是我在祁墨軒那裏,從未得到過的東西。
我脫下長裙,換上幹練的勁裝。
我開始接手江家的生意,我那被壓抑了七年的經商天賦,徹底爆發。
【看,那就是江家大小姐!】
【聽說她一個人盤活了江家在北方的所有生意!】
【真是個傳奇女子!】
我重新找回了自信和笑容。
我成了京城最有名的女商賈。
在一次宮宴上,葉輕瀾當着所有王公貴族的面,牽起了我的手。
“各位,我宣布。”
“江如畫,是我葉輕瀾此生唯一的正室。”
“從今天起,我葉氏的家業,與她共享。”
全場譁然。
我看着他,眼眶微溼。
我們開始籌備婚事。
我以爲,我終於可以開始新的人生了。
12
我和葉輕瀾的婚宴,轟動京城。
就在我即將戴上鳳冠的那一刻。
“砰!”
宴會廳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祁墨軒站在門口。
他一身狼狽,頭發凌亂,眼底布滿血絲。
臉上,似乎還有未幹的血跡。
他死死地,釘在我的鳳冠霞帔上。
那笑容,像一把刀,將他的心髒,寸寸凌遲。
“那不是......祁墨軒嗎?”
“他怎麼來了?看他那樣子,怕不是後悔了,來搶親了?”
我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厭惡。
我拉着葉輕瀾的手,轉身就想離開。
“如畫!”
祁墨軒嘶吼着沖了過來,被葉輕瀾伸手攔住。
“祁大師,請自重。”
祁墨軒完全無視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如畫,別鬧了,跟我回家。”
我終於停下腳步。
我轉過身,用一種看待陌生人的、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平靜地開口:
“這位先生,我們認識嗎?”
一句話,比刀子還狠。
“不......如畫,你別這樣對我......”
他幾乎是在乞求。
葉輕瀾淡淡地陳述一個事實:
“我作爲如畫的未婚夫,站在這裏,有何不妥?”
未、婚、夫。
“不可能!”祁墨軒嘶吼着,“你是我的妻子!”
我笑了。
我從袖子裏,拿出了一張休書。
“妻子?”
“祁大師的妻子,不是白若菲姑娘嗎?”
“我最多,只能算您的前妻。”
“有名無實的那種。”
祁墨軒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突然“噗通”一聲。
當着所有賓客的面,那個天下第一的鑄劍師,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膝行幾步,試圖來抓我的裙角。
“如畫......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是白若菲!是她騙我!她一直在PUA我!”
“我已經查清了所有真相!她根本沒有中毒,也沒有掉下懸崖!都是她裝的!”
“我已經......我已經廢了她的手!讓她再也拿不起劍了!”
“我愛的人,一直是你啊!”
“愛我?”
我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愛我,就是在賞劍大會上,當衆和別的女人表演活春宮?”
祁墨軒的臉色,瞬間煞白。
“愛我?”
“就是爲了她一句‘擾我劍心’,就砸了我娘的遺物?”
“愛我?”
“就是把我綁在鑄劍爐前,用烈火炙烤我的尊嚴?”
“愛我?”
“就是搶走我江家世代相傳的血玉,碾碎了去救那個滿口謊言的賤人?”
“愛我?”
“就是眼睜睜看着我被關進地牢,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然後用一個‘關門弟子’,來否定我所有的付出?”
我逼近一步,直視着他開始渙散的瞳孔。
“祁墨軒,你的愛......”
“就是一次次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被你親手踩進泥裏?”
“不......”
“不是的......”
祁墨軒徹底崩潰了。
他哭着搖頭,想抓我,卻被我厭惡地避開。
“別說了......如畫,求你別再說了......”
他瘋了一樣。
撿起旁邊禮器架上碎裂的一柄青銅劍。
狠狠劃向自己那張,曾經讓我癡迷的臉!
“你看!”
“它讓你惡心了,我現在就毀了它!”
鮮血,瞬間涌出。
他還發了瘋似的,強行抓住我的手。
把沾着他溫熱鮮血的碎劍片,塞進我手裏。
“你打我,罵我,殺了我都行......”
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就是別不理我,求你......”
我看着他這副癲狂的模樣。
只剩下徹底的疲憊和厭惡。
“祁墨軒。”
我的聲音裏,再也沒有一絲波瀾。
“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
“我不愛你了。”
“以後,別再來打擾我了。”
我挽着葉輕瀾,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宴會廳。
13
祁墨軒消失了。
一個月後,我收到了他的信。
他約我在祁家的鑄劍廬,做個了斷。
我去了。
葉輕瀾陪我一起。
當我踏入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時,我愣住了。
劍廬中央,白若菲、管家老韓,還有那個懦弱的師弟小石,全被鐵鏈綁在柱子上。
祁墨軒站在劍廬中心的總控機關旁。
他穿着一身白衣,臉上是縱橫交錯的疤痕。
他看到我,笑了。
“如畫,你來了。”
“你看好了。”
他看着那些驚恐萬狀的仇人。
“你們不是喜歡火嗎?”
“不是喜歡高高在上地看別人受苦嗎?”
他猛地拉下了總控的機關!
“啊!”
綁着三人的地板轟然裂開,下面是翻滾的、燒了三天三夜的鐵水。
淒厲的慘叫聲,只響了一聲,就戛然而止。
“祁墨軒!你瘋了!”
我顫抖着,拿出了信號彈,通知了埋伏在外的官兵。
“是啊,我早就瘋了。”
他癲狂地大笑起來。
“如畫,我早就該這麼做了。”
“如果,在賞劍大會那天,我就殺了他們。”
“如果,我沒有砸了你的琴,沒有把你綁在火爐上。”
“如果我沒有信那些謊言......”
“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
他眼中的希冀,亮得嚇人。
我看着他,忽然懂了。
我平靜地開口,送上最後一刀。
“是啊,祁墨軒。”
“可惜,你沒有。”
他眼中的光,瞬間熄滅了。
他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原本......應該按你的要求,去牢裏,歷經你的絕望,給你贖罪的。”
“可是,如畫,我已經沒有尊嚴地過了那麼多年了。”
“我不想,餘生也那麼沒有尊嚴了。”
在官兵沖進來的前一刻,他從爐火旁,拿起一柄新鑄的、完美無瑕的長劍。
那是他此生最完美的作品。
“如畫,對不起,這一次,就讓我把命賠給你吧!”
“祁墨軒!我永遠不可能原諒你!無論生死!”我用盡全力嘶吼道。
他笑了。
舉劍,自刎。
鮮血噴涌而出。
在意識消散的最後一刻,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對着我的方向,低聲吟唱:
“劍本無心,因汝有情......”
“煉魄鑄魂,刻骨相思......”
我看着他倒在血泊中,身體猛地一震。
我記起來了。
很多年前,那個我唯一叛逆的午後,我一個人偷偷溜進祁家劍廬。
在角落裏,我曾驚鴻一瞥,看見一個獨自揮汗鑄劍的清瘦少年。
那個讓我怦然心動的少年,與眼前這個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重疊在了一起。
原來。
從一開始,就是他。
劍廬外的風,吹了進來,帶着刺骨的寒意。
我沒有再看地上的屍體。
我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座困住我七年的牢籠。
葉輕瀾站在陽光下,對我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