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靈識星圖自主顯化,標注出三個關鍵的“溯源節點”,如同在阿卯漆黑的前路上點燃了三盞微弱的指路明燈。狂喜過後,是更深的審慎與專注。他沒有聲張,甚至連袁監正那裏也未曾立即稟報。他深知,這僅僅是看到了“病灶”的位置,距離找到“藥方”還差得遠。更何況,監內暗流涌動,他需要更堅實的證據來支撐自己的發現。
他將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了對這三個節點的深入研究上。白日裏,他依舊去典籍庫翻閱卷宗,但目標更加明確——尋找歷史上所有可能與類似節點相關的星戾、地動記錄,試圖歸納出這些節點被激活的條件、產生的效應,以及……可能的平息方式。夜晚,則在觀星台上,借助窺天鏡與定星盤,持續觀測落鷹澗星域及那三個節點的細微變化。
觀測是枯燥而艱辛的。京城上空的星光總像是隔着一層毛玻璃,遠不如山野間清澈。那三個“溯源節點”在常規觀測下幾乎不可見,唯有當阿卯全力催動心神,借助靈識中那幅地脈星圖,並懷抱着螭紋硯(盡管它依舊沉寂)進行感應時,才能隱約捕捉到它們如同風中殘燭般不穩定閃爍的幽光。他能感覺到,節點與落鷹澗“虛無之點”之間的能量通道如同繃緊的弓弦,持續不斷地將一種扭曲、暴戾的“星力”注入那片崩塌之地,維持着其吞噬與破壞的特性。
“必須切斷這種輸送,或者……改變其性質。”阿卯在心中默念。他想起了《伏亂譜》中那些描繪能量疏導與轉化的圖案,雖然依舊難以完全理解,但至少提供了一個方向。
然而,理論的推演與現實的驗證之間,橫亙着巨大的鴻溝。他嚐試在沙盤上模擬節點與“虛無之點”的能量互動,試圖找出幹擾或引導的方法,但缺乏關鍵參數,推演往往進行到一半就陷入僵局。他迫切需要一次實際的、可觀測的“星力波動”事件,來驗證他對節點運作模式的猜想,並測試《伏亂譜》中某些疏導之法的可行性。
機會,在他孜孜不倦的守望中,悄然來臨。
根據他連日來的觀測和推算,結合欽天監的常規星歷,他預測在三日後的子夜,將有一次小規模的“辰星(水星)過軫”天象。軫宿是南方朱雀七宿之一,主車駕,亦有關聯風動。此次過境,辰星軌跡將與其中一個“溯源節點”產生極其短暫的、角度刁鑽的交匯。按照阿卯的推演,這種交匯雖不足以引動大規模星戾,但極有可能引發該節點產生一次微弱的、可被精密儀器(甚至他的靈識)捕捉到的能量漣漪。
他將這個預測和自己的觀測計劃,寫成了一份簡短的呈文,上報給了袁監正。他沒有提及“溯源節點”的具體發現,只說是依據《伏亂譜》與自身感應,推測某片星域將有細微能量異動,請求允許他屆時使用觀星台秘寶進行重點觀測。
這份呈文,如同在平靜(至少表面如此)的欽天監內投下了一顆小石子。
袁監正自然是準了,並吩咐相關人員予以配合。但消息卻不脛而走,很快傳到了劉監副等人耳中。
“荒謬!辰星過軫,乃尋常天象,年年皆有,何來能量異動?”劉監副在值房內對着幾位親信博士冷笑,“此子分明是故弄玄虛,譁衆取寵!拿着那邪門圖譜當令箭,妄圖以此證明他那套歪理邪說!”
“劉大人所言極是。”一位博士附和道,“觀測細微能量漣漪?便是監正大人親至,借助窺天鏡,也未必能捕捉到如此縹緲之物。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憑何斷定?”
“聽聞他還要動用‘定星盤’的精細刻度模式,真是大材小用!”另一人不滿道,“若屆時毫無所獲,看他如何下台!正好讓監正大人看清其虛妄本質。”
於是,在阿卯不知道的情況下,觀測之夜,竟成了某些人眼中等待他“出醜”的時刻。
三日轉瞬即過。子夜將至,觀星台上寒風凜冽。巨大的青銅窺天鏡在星月微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澤,定星盤也被調整到了最精密的模式,玉質盤面上的刻度細如發絲,中央磁針凝立不動。
阿卯穿着一身略顯寬大的青色官服,小臉被寒風吹得通紅,卻毫不在意。他站在窺天鏡後,目光沉靜,全部心神都已與星空相連。袁監正並未親至,卻派了徐靈台郎在一旁見證。而劉監副,也“恰巧”帶着幾位博士來到觀星台,美其名曰“關心後進,共同觀摩”,實則抱臂旁觀,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子時正刻已過,觀星台上除了風聲,一片寂靜。定星盤毫無反應,窺天鏡中的星象也一切如常。
劉監副臉上的譏誚之色更濃,幾乎要忍不住出言嘲諷。他身邊的博士們也交換着“果然如此”的眼神。
徐靈台郎微微蹙眉,看向阿卯,卻見那孩子依舊全神貫注,眉頭微蹙,似乎在極力捕捉着什麼。
阿卯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壓力。常規觀測手段確實一無所獲。但他靈識之中,那幅地脈星圖卻清晰地顯示着,辰星正沿着預定的軌跡,緩緩逼近那個預判的“溯源節點”!他能“感覺”到,節點周圍的空間,開始產生一種極其細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扭曲感!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依賴窺天鏡和定星盤,而是完全閉上了眼睛,將心神徹底沉入靈識星圖,並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那方螭紋硯!
就在辰星軌跡與那個節點幽光即將重合的刹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鳴響起!
並非實際聲音,而是在場所有對星象氣機有所感應的修士,包括徐靈台郎和劉監副,心頭同時掠過的一絲異樣悸動!
幾乎同時,那一直凝立不動的定星盤中央磁針,猛地、極其短暫地向左偏移了微不足道的一格刻度,隨即又迅速彈回!而窺天鏡中,對應那片星域的背景星光,也似乎極其詭異地、同步地黯淡了那麼一瞬,仿佛被什麼東西瞬間吸走了部分光芒!
這變化快如電光石火,若非全神貫注,極易忽略!
但阿卯捕捉到了!徐靈台郎捕捉到了!甚至原本等着看笑話的劉監副等人,也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瞬間的悸動,看到了定星盤和窺天鏡那轉瞬即逝的異常!
觀星台上,一片死寂。
劉監副臉上的譏誚徹底僵住,化爲難以置信的驚愕。他身邊的博士們更是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真的……真的有能量異動?!而且,其發生的時間、方位,與這陳阿卯之前的預測,分毫不差!
徐靈台郎深吸一口氣,看向緩緩睜開眼睛、臉色因心神消耗而愈發蒼白的阿卯,目光中充滿了震驚與復雜。他快步走到定星盤前,仔細查看了那短暫偏移留下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痕跡,又抬頭看了看窺天鏡,最終將目光投向阿卯,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陳靈台郎……你,你是如何精準預測到此次……‘星力漣漪’的?”
阿卯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老實回答:“就是……根據《伏亂譜》上的圖,還有……感覺到的。那個地方,”他指着星空中的某個方位,“一直有個‘小漩渦’,辰星路過的時候,好像……蹭了它一下,所以就……動了一下。”
他的描述依舊樸拙,甚至有些詞不達意。但此刻,再無人敢輕易嗤笑。
劉監副臉色鐵青,看着阿卯,又看看那證實了異常的儀器,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拂袖轉身,帶着同樣面色難看的博士們匆匆離去。他知道,經此一事,再想以“虛妄”之名輕易否定此子,已是難上加難。
徐靈台郎沉默良久,拍了拍阿卯的肩膀,語氣鄭重了許多:“陳靈台郎,此事我會詳細稟報監正。你……做得很好。”
阿卯並沒有太多勝利的喜悅,他只是鬆了口氣。自己的推斷得到了驗證,這意味着他走在正確的道路上。他更關心的是,通過這次觀測,他對那個“溯源節點”的能量特性、以及與辰星這種尋常星辰互動時產生的“漣漪”模式,有了更直觀、更細微的把握。這對他後續研究如何幹擾乃至控制節點,至關重要。
他抬起頭,望向星空深處,那三個幽光閃爍的“溯源節點”在他靈識中依舊清晰。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證實了節點的存在和活性,接下來,才是真正艱難的挑戰——如何找到影響它們的方法,從而撬動那龐大的“星殞”之局。
觀星證道,以實績回應質疑。少年靈台郎憑借一次精準到令人瞠目的預測,終於在欽天監這個論資排輩、注重實證的古老機構中,初步站穩了腳跟。然而,前方的路,依舊雲譎波詭,布滿荊棘。而那方沉寂的螭紋硯,似乎也因主人心境的堅定與突破,在其冰冷的核心深處,悄然泛起了一絲幾乎微不可察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