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螭紋硯深處那一點靈光的微弱閃爍,以及那絲重新連接、雖細若遊絲卻堅韌不斷的聯系,如同在阿卯幹涸的心田裏注入了一股清泉。希望的嫩芽一旦破土,便頑強地向着陽光生長。他不再沉溺於失敗的陰影,而是將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了袁監正所說的“入微之察”與“共鳴引導”之上。

修復自身感應的修行從未停止,且變得更加精細。他不再滿足於感受草木地氣的宏觀流動,開始嚐試分辨不同時辰、不同天氣下,地氣波動的細微差異;嚐試捕捉風中攜帶的、來自遠方的不同地域的氣息與能量印記;甚至嚐試去“聆聽”雨水敲擊瓦片、雪花飄落肩頭時,那其中蘊含的、屬於水行之力的獨特韻律。

這種修行看似瑣碎,卻讓他對天地間各種能量的“性格”與“頻率”有了前所未有的細膩把握。他漸漸明白,能量並非死物,它們各有其“喜怒哀樂”,有其運行的“習慣”與“偏好”。

與此同時,他對懷中螭紋硯的溫養也更爲精心。每日對着它空磨時,他不再僅僅是傳遞心神之力,更嚐試着將自己在修行中捕捉到的各種溫和的、充滿生機的能量韻律——晨曦的蓬勃、正午的熾烈(經過柔化)、黃昏的沉靜、月華的清冷——一絲絲地、如同編織錦緞般,渡入那方沉寂的硯台。他能感覺到,硯台內部那點微小的靈光,對這些不同“滋味”的能量,反應也略有不同,似乎對晨曦的生機與月華的清輝更爲“偏好”。

這種互動極其緩慢,成效微乎其微,但阿卯樂在其中。他感覺自己和這方古硯,不再僅僅是主人與工具,更像是兩個相互滋養、共同成長的夥伴。

基於這種對能量“性情”的日益深刻的體會,他重新審視那三個“溯源節點”。他不再將它們視爲單純的“病灶”或“惡性星樞”,而是嚐試去理解它們爲何會變得如此“暴戾”與“排他”。

他長時間地通過靈識星圖(如今已能較爲穩定地維持,雖範圍不大)觀察它們,記錄它們能量波動的細微變化。他發現,這三個節點並非一直處於狂暴狀態,其能量起伏有着某種難以捉摸的、卻又隱隱存在的規律。在某個極其短暫的瞬間,當某種來自遙遠星空的、特定頻段的背景星力掠過時,節點的幽光會呈現出一種極其細微的、近乎“舒緩”的波動。

“它們……也在‘呼吸’?”阿卯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只是它們的‘呼吸’,被那‘虛無之點’強行扭曲、固化了,變得痛苦而混亂?”

這個想法讓他心頭一震。如果節點本身並非天生邪惡,而是被外力扭曲,那麼《伏亂譜》中那些疏導之法,其真正的精髓,或許並非“強行矯正”,而是“撥亂反正”,幫助它們恢復某種……本來的、更自然的波動狀態?

他將這個猜想與自己在微觀能量感知上的進步相結合,開始重新推演“共鳴引導”之法。他放棄了之前那種試圖構建復雜能量網絡的思路,轉而追求一種更純粹、更直接的“頻率模擬”與“韻律契合”。

他選擇的目標,依舊是上次實驗的那個相對平緩的節點。但這次,他不再試圖引導外來的“星輝如雨”,而是準備調動自身恢復的心神之力,結合對螭紋硯那絲微弱靈性的借重,去模擬、放大他觀測到的那種能讓節點出現“舒緩”波動的特定背景星力頻率!

這無疑是一次更爲冒險的嚐試。直接以自身心神去模擬星力頻率,稍有不慎,便可能被節點固有的暴戾波動同化、反噬,甚至損傷神魂根本。而且,需要他對那種特定頻率的把握,精準到纖毫之間。

袁監正聽完他小心翼翼陳述的新方案,沉默了許久。書房內,只有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噼啪聲。

“知其雄,守其雌,爲天下溪……常德不離,復歸於嬰兒。”袁監正忽然低聲吟誦了一段玄奧的經文,目光深邃地看着阿卯,“阿卯,你此法,暗合‘守柔曰強’之理。不與之強爭,而尋其本初之態,此乃上善若水之道。然,其中凶險,你可明白?”

“學生明白。”阿卯鄭重地點了點頭,“但學生覺得……這是對的路徑。而且,”他摸了摸懷中的硯台,“這次,學生會更小心,也會……更有‘夥伴’。”

袁監正凝視他片刻,終於緩緩頷首:“既然如此,老夫便再爲你護法一次。此次,你需立下心誓,若感心神不穩,立時中斷,絕不可強行支撐。”

“學生遵命!”

實驗再次在深夜的觀星台進行。依舊是袁監正與徐靈台郎護法,防護陣法全開。但與上一次的凝重緊張不同,阿卯的心境異常沉靜。他站在定星盤前,並未立刻開始,而是先閉目凝神,與懷中的螭紋硯進行着無聲的交流,將自身狀態調整到最平和、最敏銳的巔峰。

子時將至,夜空澄澈。阿卯靈識之中,目標節點的幽光如約浮現,其能量波動帶着一種固有的、令人不適的躁動。

就是現在!

阿卯深吸一口氣,並未調動大量心神之力,而是將意念高度集中,如同最精細的繡花針,開始小心翼翼地“模仿”他記憶中那能讓節點舒緩的特定星力頻率。同時,他引導着懷中螭紋硯那絲微弱卻純淨的靈性,如同催化劑般,融入這模擬的頻率之中,使其更加穩定、更加貼近“本源”。

這個過程極其耗費心力,阿卯的額頭瞬間見汗,身體微微顫抖,但他眼神清明,牢牢鎖定着那種玄妙的頻率,不敢有一絲偏差。

起初,節點毫無反應,依舊散發着排斥的躁動。

阿卯不爲所動,持續而穩定地輸出着那模擬的、溫和而古老的頻率,如同耐心的樂師,反復彈奏着一個試圖喚醒記憶的音符。

一息,兩息,三息……

就在袁監正和徐靈台郎都以爲此次嚐試又將無功而返,甚至準備隨時出手中斷時——

奇跡發生了!

那原本躁動不安的節點幽光,猛地、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仿佛一個沉浸在狂怒中的人,突然聽到了一聲故鄉的搖籃曲,出現了瞬間的怔忡!

緊接着,那幽光的閃爍頻率,開始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卻真實不虛的變化!它並未立刻變得溫順,但其固有的、混亂暴戾的波動中,似乎被注入了一縷微弱的、趨向於“有序”與“平和”的韻律!就像一塊堅冰,被一縷春風拂過,表面出現了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融化痕跡!

與此同時,阿卯懷中的螭紋硯,那點微小的靈光也隨之明亮了那麼一刹那,傳遞出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愉悅”與“鼓勵”的情緒!

成功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絲改變,但確確實實是成功的跡象!“共鳴”起作用了!

阿卯心中狂喜,但他謹記袁監正的告誡,不敢有絲毫鬆懈,更不敢加大力度,只是維持着那模擬的頻率,如同呵護初生的嫩芽,持續了約莫十息時間,便緩緩地、平穩地切斷了心神輸出。

實驗結束。

觀星台上,一片寂靜。定星盤的磁針記錄下了那短暫而奇異的波動變化。窺天鏡中,節點的幽光似乎也比往常略微柔和了那麼一絲。

徐靈台郎看着儀器記錄,又看看臉色蒼白卻眼神熠熠生輝的阿卯,臉上充滿了震撼。他從未想過,困擾欽天監乃至整個星象學界多年的星戾節點,竟然真的能以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被影響!

袁監正緩緩走到阿卯身邊,扶住他因脫力而有些搖晃的身體,蒼老的臉上露出了罕見的、欣慰無比的笑容:“好!好一個‘星樞共鳴’!阿卯,你今日之所爲,已踏入了前人未曾涉足之領域!此乃真正的大道之基!”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東南方向,落鷹澗的“虛無之點”仿佛就在眼前:“既然此節點可被共鳴影響,那麼另外兩個,乃至那核心的‘星殞’之源,便也有了被撼動的可能!雖然前路依舊漫長,但希望之門,已被你親手推開!”

阿卯靠在袁監正身上,感受着體內空空蕩蕩卻無比充實的心神,看着星空中那似乎不再那麼令人絕望的節點,又摸了摸懷中傳來溫暖反饋的螭紋硯,臉上露出了一個疲憊卻無比燦爛的笑容。

星樞共鳴,大道初顯。少年以赤子之心與入微之察,終於在這浩瀚星宇與詭異節點的對抗中,找到了那一線真正屬於“人”的、充滿智慧與韌性的……勝機。

然而,就在觀星台上衆人沉浸在初步成功的喜悅中時,誰也沒有注意到,欽天監外牆的陰影裏,一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將觀星台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後,悄然隱沒在夜色中,朝着某個權貴府邸的方向,疾馳而去。

風暴,並未遠離,只是在醞釀着更大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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