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籠的瞬間,昨晚那些混亂的畫面猛地沖擊着沈言飛脆弱不堪的神經。黑暗中粗重的呼吸……以及最後那一聲沙啞的、仿佛烙印在他靈魂上的“沈言飛”……
他猛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全然陌生的環境。
巨大的落地窗簾遮住了大部分光線,讓房間顯得有些昏暗,但依然能看出這是一個極其寬敞且裝修考究的臥室。風格冷硬簡潔,黑白灰的色調,沒有多餘的裝飾,一如它主人的性格。
而他,正躺在這張明顯是主臥的大床上,身下的床單柔軟卻陌生。
身邊的位置是空的,冰涼,顯示主人已離開多時。
這個認知讓沈言飛的心髒驟然緊縮,一股難以言喻的羞恥和恐慌瞬間席卷了他。他……他現在在哪裏?傅總呢?
他掙扎着想坐起身,卻牽動了身體各處的酸痛,讓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額頭瞬間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低頭看向自己,身上穿着一件質地柔軟昂貴的灰色絲質睡衣,明顯是男士款式,寬大得不像話,將他整個人罩在裏面。這……是誰幫他換的?答案不言而喻。
這個認知讓沈言飛的臉頰瞬間爆紅,隨即又變得慘白。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不僅和傅總……發生了……,還被傅總帶回了家?這簡直比他預想中最壞的情況還要糟糕一百倍。傅總會怎麼看他?一個趁着上司被下藥,主動投懷送抱、不知廉恥的秘書?一個和林倩兒之流並無區別,只是用了更“有效”手段的心機者?
巨大的自我厭惡和恐懼幾乎要將他淹沒。他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暗戀是一回事,以這樣不堪的方式“得逞”又是另一回事。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就在這時,臥室的門被輕輕推開。
沈言飛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抬頭,撞進了一雙深邃平靜的黑眸裏。
傅晏辭站在門口。
他已經換上了一身幹淨的深灰色家居服,柔軟的材質稍稍柔和了他平日裏的冷硬氣場,但那份與生俱來的壓迫感卻並未減少分毫。他頭發似乎剛打理過,一絲不苟,俊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仿佛昨夜那個失控狂暴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的目光落在沈言飛蒼白失措的臉上,以及那微微顫抖的肩膀上,眼神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醒了。”他開口,聲音是慣常的平穩低沉,聽不出喜怒,“感覺怎麼樣?”
沈言飛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他慌亂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傅晏辭,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攥住了身下的床單,指節泛白。
“我……傅總……對、對不起!”最終,他只能擠出這句蒼白無力,卻又飽含了他所有惶恐和自責的道歉。是他沒有及時躲開,是他……最終放棄了抵抗。
傅晏辭邁步走了進來,他的步伐依舊沉穩,卻在靠近床邊時,刻意放緩了些許,似乎怕驚擾到他。他沒有立刻回應沈言飛的道歉,而是將手中端着的一個白色瓷杯放在了床頭櫃上。
一股溫潤的米香和淡淡的藥草氣味彌漫開來。
“先把這碗粥喝了。”傅晏辭的聲音不容置喙,“你發燒了,醫生來看過,說需要補充水分和營養,也需要休息。”
醫生?他已經叫過醫生了?
沈言飛的心又是一沉。所以,不止是傅總,連外人都知道他……他不敢再想下去。
“傅總,我……”他試圖說點什麼,比如請求立刻離開,比如保證絕不會將此事泄露半分,但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裏,顯得那麼可笑和徒勞。
“事情已經發生。”傅晏辭打斷了他,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商業事實,但接下來的話卻讓沈言飛猛地僵住,“我會負責。”
負……責?
沈言飛愕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向傅晏辭。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爲發燒出現了幻聽。
傅晏辭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目光銳利而直接,沒有任何回避:“我們結婚。”
轟——!
像是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開,沈言飛徹底懵了。結婚?這兩個字從傅晏辭口中說出來,輕飄飄的,卻重如千鈞,砸得他頭暈目眩,幾乎無法思考。
“不……不行!”幾乎是本能地,沈言飛脫口而出,聲音因爲驚惶而變得尖細,“傅總,昨晚只是個意外!是、是我不好,我沒有……我不用您負責!真的!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我會辭職,我會立刻消失,絕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
他語無倫次地說着,只想盡快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局面。他怎麼能讓傅總因爲責任而娶他?這對他,對傅總,都是一種侮辱和負擔。
傅晏辭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似乎對沈言飛激烈的反應有些不悅。他沒有因爲他的拒絕而動怒,只是陳述着他的理由,條理清晰,不容反駁:
“第一,昨晚我biaoji了你,是終生標biaoji”,“這意味着什麼,你應該清楚。”
沈言飛臉色更白了一分。
“第二,我傅晏辭的行爲,我自己承擔後果。既然事情因我而起,我不會逃避責任。”
“第三,”傅晏辭頓了頓,目光深沉地看着他,“你是我身邊最得力的秘書之一,工作能力出衆,性格沉穩。與其娶一個別有用心的陌生人,你是目前最合適的選擇。”
最後一點,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穿了沈言飛混亂的心。最合適的選擇……原來,只是因爲“合適”。無關感情,只是權衡利弊後的結果。
是啊,他在期待什麼呢?難道還指望傅總會說,是因爲對他有感情才結婚的嗎?這太可笑了。
心底涌上濃濃的苦澀,但奇異的是,那份慌亂和無措,反而因爲這句冰冷現實的“合適”而稍微平息了一些。至少,這讓他覺得自己不完全是像一個乞求負責的可憐蟲。
見沈言飛沉默下來,眼神掙扎,傅晏辭放緩了語氣,但依舊帶着決定性的力量:“把粥喝了。你需要休息。結婚的事情,在你身體恢復之後辦理。在這期間,你住在這裏。”
他用的是陳述句,沒有給沈言飛留下拒絕的餘地。
說完,傅晏辭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了臥室,並輕輕帶上了門。
房間裏再次只剩下沈言飛一個人,以及那碗還在散發着溫熱氣息的粥。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過了好久,才慢慢地伸出手,端起了那碗粥。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來,稍微驅散了一些身體的寒意。
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熬得軟糯香甜,裏面似乎還加了些安神補氣的藥材,味道很好。空蕩蕩的胃部因爲食物的溫暖而舒服了一些。
一邊喝,他一邊混亂地思考着。
結婚……和傅總?
這個念頭對他來說,曾經是遙不可及的夢幻,如今卻以這樣一種荒唐的方式砸到了他面前。
他愛傅晏辭,這一點他無法欺騙自己。正是因爲愛,他才更無法接受這種建立在“意外”和“責任”基礎上的婚姻。他怕看到傅晏辭眼中可能出現的厭惡和勉強,怕這短暫的“得到”之後,是更長久的失去和痛苦。
可是,拒絕嗎?
就像傅晏辭說的,終生Bioko的影響是相互的。而且,傅晏辭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能改變。如果他執意拒絕,後果會怎樣?激怒傅總,然後被強制處理掉嗎?
更重要的是……內心深處,那個卑微而隱秘的角落,是不是也在因爲能夠光明正大地待在傅晏辭身邊,而可恥地悸動着?
這種矛盾的心情,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着他的神經。
喝完粥,身體暖了一些,但精神上的疲憊和高燒後的虛弱再次襲來。他重新躺回床上,被濃鬱而熟悉的雪鬆氣息包圍。這味道曾經是他小心翼翼珍藏的秘密,如今卻無處不在,仿佛將他打上了專屬的烙印。
昏昏沉沉中,他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窗外天色已經暗沉。他是被餓醒的,也感覺到身體的酸痛和不適似乎減輕了一些。
他掙扎着下床,雙腳落地時還是有些發軟。他扶着牆壁,慢慢走到臥室自帶的浴室。鏡子裏映出一張蒼白憔悴的臉,眼睛因爲哭過和發燒而顯得有些紅腫,後頸的抑制貼邊緣還能看到一點青紫的痕跡。
他不敢細看,用冷水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推開臥室門,外面是一個寬敞的客廳,裝修風格依舊是極簡的現代風,色調冷硬,但細節處可見奢華的質感。空氣中飄散着食物的香氣。
傅晏辭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腿上放着一台超薄的筆記本電腦,似乎正在處理公務。聽到開門聲,他抬起頭,目光看了過來。
“感覺好些了?”他合上電腦,站起身。
“好……好多了,謝謝傅總。”沈言飛低着頭,不敢與他對視,聲音細若蚊蚋。
“嗯,吃飯。”傅晏辭言簡意賅,率先走向餐廳。
長長的餐桌上,已經擺放好了幾樣清淡卻精致的菜肴,顯然是廚師準備好的,還冒着熱氣。
沈言飛拘謹地在傅晏辭對面的位置坐下。一頓飯吃得沉默無比,只有筷子偶爾碰到碗碟的細微聲響。沈言飛幾乎不敢夾菜,只是埋頭小口吃着碗裏的米飯。
“吃點菜。”傅晏辭夾了一筷子清炒時蔬,放到他面前的碟子裏。
沈言飛受寵若驚般地顫了一下,連忙低聲道謝:“……謝謝傅總。”
“以後私下,可以叫我的名字。”傅晏辭忽然說道。
沈言飛猛地抬頭,撞上傅晏辭平靜無波的眼神。叫他的名字?晏辭?這……他怎麼可能叫得出口?
“或者,隨你。”傅晏辭似乎並沒有強求,繼續用餐。
飯後,沈言飛下意識地想收拾碗筷,卻被傅晏辭阻止了:“有家政處理。”
他無所適從地站在客廳中央,感覺自己像個多餘的擺設。
傅晏辭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樣子,開口道:“你的換洗衣物和生活用品,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晚點會送過來。公司那邊,我給你請了一周病假。”
“……謝謝。”除了道謝,沈言飛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關於結婚的事,”傅晏辭走到他面前,他的身高帶來天然的壓迫感,讓沈言飛忍不住想後退,卻強行忍住了,“我給你時間考慮,但我的決定不會改變。”
他的目光沉靜而堅定,帶着一種掌控一切的強勢。
沈言飛抬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看着那雙他迷戀了多年的深邃眼眸。拒絕的話在舌尖滾了又滾,最終,在那強大而熟悉的信息素包圍下,在那深埋心底的愛戀和不切實際的奢望驅使下,他聽到了自己微不可聞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卻清晰地響起:
“好……我……答應。”
說完這三個字,他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幾乎要虛脫。
傅晏辭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放鬆。他點了點頭:“很好。”
沒有喜悅,沒有溫情,只是一個達成了協議的確認。
這就是他們“婚姻”的開始。
一場始於意外和責任,摻雜着他卑微愛戀的,前途未卜的契約。
傅晏辭看着他蒼白的臉,補充了一句:“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然後,他便轉身,重新拿起筆記本電腦,回到了書房,繼續他未完成的工作。
沈言飛獨自站在空曠的客廳裏,感受着周身縈繞不去的雪鬆氣息,心中五味雜陳。他得到了夢寐以求的靠近,卻以一種他從未預料過的、充滿荊棘的方式。
未來,會怎樣呢?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軌跡,已經徹底偏離了原有的軌道,駛向了一片未知的、令人不安又隱隱期待的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