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澈聞聲轉身,女孩規規矩矩地站在門邊,兩手攥着裙角卻遲遲不說話,一看就是有事要求人。
他推開自己的房門,隨手將西裝外套扔了進去,這才踱步到她面前,
“怎麼了?”
濃重的煙酒味道撲面而來,司嘉貝一時語塞,她抿着嘴在想該怎麼開口。
梁澈輕笑一聲,伸手推開她的房門,將人帶進房間,順手關上門。
他雙手插兜倚在牆邊,“說吧,沒人聽得到。”
司嘉貝長長舒了口氣,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調出早已擬好的協議遞過去。
對面的男人接過手機,滑動着大概看了眼內容,“幾個意思?”
“我想明天去上學。”
“可以,”他頷首,“讓艾倫安排,就是樓下你見過的那老頭。”
“那可以麻煩您幫我安排幾個保鏢嗎?”司嘉貝就坡下驢。
“幾個?”
“最好是兩男兩女吧,能隨時無死角監控到我的動態。”
梁澈被她這副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了。
“我不會讓您白幫忙的。”司嘉貝臉連着耳朵紅了一片,語氣卻要強的很。
“是,你挺大方,遺產的30%,我姐要是知道她累死累活攢了小半輩子的錢被她親閨女這麼揮霍,一定能氣活過來。”
司嘉貝聽出了他話中的諷刺,她抬頭對上那雙藍棕色的眼睛,“我只是想活着有什麼錯?”
梁澈審視着這張稚氣未脫的小臉,似乎有些意外,看着瘦瘦小小人畜無害的模樣,氣性倒是不小。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自然沒錯。”
“但是,”他將手機塞她手裏,一步步逼近,“你一口一個舅舅,實際拿我當什麼了?勞務派遣公司中介?”
司嘉貝被逼着連退兩步,後背緊貼着牆退無可退,周身都是他身上的酒氣,
“對不起舅舅,我沒有那個意思。”
“嗯,沒那個意思,”他俯身與她平視,唇角帶着若有似無的笑,“就是單純錢多,跟我臭顯擺。”
司嘉貝的頭垂得更低了。
梁澈看着那圓潤的後腦勺還有一截白皙的後頸,再逗下去怕是要頸椎骨折了。
他後退兩步,“行了,把心放肚子裏,有舅舅在,沒人敢要你的命。”
“可......”她話還沒說完,那人已經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司嘉貝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裏七上八下。
她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好意,他們既無血緣關系,此前更是素未謀面,她實在想不通他爲什麼要無償幫她。
想了整整一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早上七點,柳絮送來熨燙平整的校服和新的筆記本電腦。
吃過早餐,時間剛好七點半。
柳絮牽着她上車,將書包放在車座上,笑容溫暖:“小姐晚上見!”
司嘉貝也回以微笑,唇邊露出兩個藏得很深的小梨渦:“嗯!晚上見。”
車子在戈多爾芬女校門口停下。
司嘉貝隨着人流走進學校,雖然舅舅昨晚保證了,但她在空曠的地方還是會後背發涼。
她加快腳步,匆匆走向教學樓。
“寶貝!”
熟悉的聲音讓她抬起頭。
好朋友張雅怡從走廊盡頭向她飛奔而來,司嘉貝強撐多時的堅強瞬間土崩瓦解。
“不哭了,不哭了......”雅怡輕拍着她的背,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一遍遍重復。
足足落下了一周的功課,司嘉貝一整個上午都在記筆記。
午休時間,雅怡托着腮,叼着根薯條含糊不清地分析着,“很奇怪誒你那舅舅。”
司嘉貝心思都在功課上,只敷衍的“嗯”了一聲。
“誒!你那舅舅該不會暗戀阿姨,然後......故人之子有故人之姿什麼的。”雅怡越說越起勁,眼睛都亮了起來。
越說越離譜。
司嘉貝聽得無語到抿嘴,她真的服了。
“你別撇嘴嘛,”雅怡湊近些,“難道不覺得我分析的頭頭是道嗎?”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阿姨又美又颯,不知道是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喏,我爸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筆尖頓住了。
想到媽媽明媚的模樣……似乎,也不是完全沒可能?但下一秒,梁澈那二世祖的樣子就浮現在腦海裏,她用力搖頭,仿佛要將這荒謬的念頭甩出去。
多想一秒都覺得玷污了媽媽。
下午三點半,下課鈴準時響起。
司嘉貝婉拒了雅怡的邀請,準備自己叫車回家。
兩人剛走到校門口,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是個陌生號碼。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應該不會爆炸吧......
“喂?”
“一點鍾方向,黑車看沒看見?”
“嗯。”
“上來。”電話瞬間被掛斷。
司嘉貝看着暗下去的屏幕,還有些發懵。
雅怡看看她再看看手機:“誰啊?”
“家裏派人來接我了。”
雅怡點點頭,“倒是挺貼心的,那我就放心了。”
告別好友,司嘉貝穿過馬路,走向一點鍾方向的那輛黑的發亮的跑車。
梁澈的表情很是不悅,不到兩百米的距離她爬了十五分鍾,沒見過這麼磨嘰的。
司嘉貝系好安全帶,“舅、啊!!!”
跑車一秒飆了出去,她感覺自己的魂還在學校門口沒跟上來。
梁澈“嘖”了聲:“嚎什麼?”
“學校、舅舅......學校門口要減速。”她雙手死死攥着車門上的扶手。
“奧。”
可他非但不減速,反而變本加厲。
直到跑車甩尾停在墓園門口時,司嘉貝的魂還沒跟上來。
梁澈看了眼腕表,對自己的速度頗爲滿意。
他下車,從後備箱取出一束芍藥花,順手替她拉開副駕的門。
“下車,帶路。”
司嘉貝深吸幾口氣,勉強平復後解開安全帶下車。
時隔一天,再次見到爸爸媽媽的黑白照片,那種錐心之痛依舊難以承受。
她肩膀耷拉着站在墓前。
梁澈看着面前手還抖着的女孩,真是可憐死了。
他上前,單膝蹲下將芍藥花放在梁媛的碑前。
過了會兒,幹脆盤腿坐了下來,隨手揪了揪石碑旁的草:“姐,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小貝。”
司嘉貝怔住了,瞳孔逐漸放大,她看着坐在父母墓前,背影看上去很是悲傷的梁澈。
那個荒謬的念頭涌上心頭。
她咽了咽口水,還是走上前,也坐了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媽媽喜歡芍藥?”
陰風陣陣,像是又要下雨的節奏,很久之後,直到她以爲他不會回答。
“我六歲那年放煙花,把花池裏的芍藥花全炸死了,你媽知道後直接買了一箱摔炮,追着我炸了一晚上。我褲子都被她炸爛了,你姥姥還說我活該自找的。”
他的視線落到那束芍藥花上,“後來在家裏見到芍藥我都躲着走,那哪兒是花,分明是梁媛的命根子。”
司嘉貝的腦海裏浮現出媽媽抱着摔炮,追得舅舅滿院子跑的畫面,一直緊繃的嘴角終於不自覺彎了起來,“媽媽小時候好可愛。”
“小?”梁澈跟聽到什麼大笑話一樣,“那時候你媽都二十了,說起來你也是同謀,要不是因爲肚子裏揣着你這個祖宗,誰慣着她。”
二十......六歲......
“舅舅你才二十四歲啊?!”司嘉貝睜圓了眼睛,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震驚。
這話問出,梁澈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不爽,“怎麼?”
司嘉貝趕忙擺手,“沒有沒有,我只是、我只是......好吧對不起。”她垂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梁澈沒再開口,將目光重新投向墓碑。
司嘉貝心裏一團亂麻,這樣看來,雅怡的猜測應該不成立。
但是聽他的語氣,他們過去的關系似乎很好,那爲什麼……
她抿了抿唇,還是決定問清楚。
“舅、小舅舅?”
“放。”
“媽媽和您還有姥姥以前關系很好嗎?”
“好啊。”梁澈扯了扯嘴角,“以前醫療條件不好,你姥姥又有當媽癮,所以領養了你媽,一直都當親生的疼。”
“可是我怎麼感覺......姥姥沒有很喜歡我......”她的聲音輕的快要聽不見,頭也越扎越低。
梁澈拍掉手上的泥土,揉了揉她的發頂,“別瞎想,她只是不喜歡司清朗。”
“爲什麼?”
“你說爲什麼?”他語氣裏帶着譏諷,“她從五歲開始當心頭肉疼的寶貝女兒被個三無人員騙走,大學沒畢業就懷了你,還被他挑唆着跟家裏決裂,這種玩意兒誰會喜歡?”
“我爸爸不是那樣的人。”司嘉貝小聲反駁。
梁澈被這個跟她媽一樣吃裏扒外的東西氣笑了,“是,你爸是好人,我和你姥姥純粹是人壞,見不得你媽過得好。”
“小舅舅你別這麼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急忙組織語言,“這裏面肯定是有誤會的。”
“有也是未解之謎了。”梁澈望着墓碑,語氣忽然變得輕飄,“姐,看在你女兒這麼好奇的份上,要不你托個夢吧,我也挺想知道的。”
氣氛突然變得壓抑。
冰涼的雨絲落在臉上。
梁澈站起身,把一旁還在emo的人揪起來,“別糾結了,讓你媽安息吧。”
司嘉貝強忍着眼淚,哽咽着“嗯”了一聲。
看着她通紅的眼眶,梁澈嘆了口氣,伸手將人攬到懷裏,“不哭了,以後舅舅家就是你的家。”
不知想到什麼,他突然捧着她的小臉,語氣凌厲,“再讓我見你在家裏看別人眼色,揍你信不信?”
司嘉貝忙不迭點頭。
男人滿意的又揉了揉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手感出奇的好。
“走吧,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