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落了一地的生瓜子皮,呸出一地的紅顏薄命。
從杜若琳生下來就已經注定了她的命運。
杜若琳的親娘,也是杜雅的親姑姑杜菁早些年在平城給人當情婦,那男人是誰大家都不清楚,至於杜若琳的親爹是不是他也不知道。
只知道杜菁在生下杜若琳以後就將其抱回來,扔給了杜雅的奶奶鄭秀英撫養,當天就走了,後面聽說是跟一個蘇聯的男人跑了,去的國外。
當年因爲這事兒,杜家可沒少受牽連,也是因爲這個,鄭老太太幾次被批鬥,被遊街,前幾年受不住跳河自殺了。
剩下杜若琳這個禍害精還活着。
當年村裏來了一批知青,其中有個姓吳的知青,叫吳今越,長相斯文,又白淨又有涵養,村子裏不知道多少姑娘們都對他另眼相待,其中就包括杜雅,和她現在已經結婚的二姐杜欣。
結果那吳知青的心思都在那杜若琳的身上,要不就是趁打谷的時候跟她說話,要不就是趁村子裏放電影的時候,他們兩個聚在人群最後面說話。
也不知道能有什麼說的?
聽說那吳知青以前可是在京城上過大學的,雖說被冠上臭老九的帽子,但架不住人家的一身學問和見識擺在那裏,杜若琳一個只掃過盲認識幾個字的農村姑娘到底跟他有什麼可說的?
一開始大家都還以爲那吳知青最後會和杜若琳結婚呢。
結果怎麼着,人家上個月家裏來信兒,給調回城裏去了。
也是因爲這事兒,杜若琳在村子裏再次成爲了笑柄。
外面的大門開了,去村裏大隊開會的杜珅走了進來。
看見僵站在門口迎他的外甥女,杜珅的心情很復雜。
妹妹的個人作風問題導致自己家受牽連不說,兩個女兒的婚事也受了影響,幸好自己這些年在大隊圓滑能幹,得了一些好名聲,否則他的二女兒也不會嫁到鎮上,現在這四女兒又要給草甸村的程家相看。
杜珅將視線從外甥女的臉上移開,沉默着,背手進去他和王貴萍兩人住的東屋。
門吱呀一聲關了。
杜若琳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淒涼又自嘲的笑容。
她們都說她長得和杜菁一樣。
看見她勾引吳今越,就能想到杜菁是如何在外面勾引那些男人的。
呵,程家是吧。
姑娘徐徐轉過身,即使是身上的粗布舊衫也難掩窈窕身段,和渾然天成的風華氣度。
她回到自己住的那間屋子裏,杜家給她騰出來的倉房,農用器具現在都收在村社裏,因此這間倉房現在顯得有些空曠。
雖破敗,但幹幹淨淨。
杜若琳坐在那木板床邊,伸手解開肩頭的那根辮子,指尖穿過烏黑的發縫,看着對面桌上的搖曳着的煤油燈芯,視線一點一點拉長,再拉長——
......
草甸村的程家屋子裏,村支書程邦國的媳婦段紹蘭上下檢查着兒子的身體,雙手拍着兒子的肩膀,邦邦直響。
當年他走的時候還沒自己高,結果現在得仰着頭看他。
段紹蘭一顆心碎成八瓣,“你個混小子,你還知道回家?”
被打那人一身筆挺肅然的軍裝,緊致窄腰下,是修長健碩的長腿,烏黑濃密的短發修剪的幹淨利落,面頰是健康的小麥色,眉眼深邃,英鼻修挺,薄唇微微勾着,安撫他娘段紹蘭,
“是我的錯,部隊裏一直太忙,走不開,我不是給家裏寫過信嗎?”
“寫信頂個屁用!”段紹蘭擦一把眼淚,肚子裏倒不完的委屈和思念,“那筆跡還有冒充的呢?你一走這些年不回家,是死是活爹娘都不知道...”
程邦國端一碗水進來,“老二,喝點水,爹往裏面加了白糖。”
程驍笑着接過,仰頭幾口就悶幹了,剩幾滴順着利落的喉結往下落,有幾分豪邁不羈的利索勁兒,將空碗放在桌上,解身上的扣子脫外套,問二老,“我大姐和老三都哪去了?”
段紹蘭說,“你大姐在 縣裏鋼廠上班呢,去年底剛生了個老二,我還去幫着給帶了一陣。
老三在鎮上上班,現在這個點兒可能剛下班,得晚一會兒才回來。”
程驍哦了一聲,頓時反應過來,“我大姐都生老二了?”
段紹蘭白他一眼,“可不是?你大外甥都能打醬油了。你呢?你有沒有什麼動靜?”
程驍往後一躺,雙手墊在腦後,一只腳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回家真好。
“我能有什麼動靜?我也會打醬油。”
段紹蘭盤一條腿上炕,湊近了看他,“這些年你在部隊,就沒遇到相應的女同志?”
剛回家就被催這事兒,程驍無奈地翻了個身,“娘,戰場艱險,部隊艱苦,您兒子每天在部隊忙的腳打後腦勺,哪有時間考慮這些兒女情長?”
之前在軍校的時候,校長和他老婆比他們這幫人還操心,三天兩頭辦什麼相親會,百來號軍人往那一站,在戰場怎麼也算有點氣勢和壓迫感,結果在那變成了任人挑選的豬肉,還得挑挑選選找五花三層最勻稱的那一塊兒。
高了不行,矮了不行,長得白了不行,黑了也不行,家裏有爹媽的不行,沒有爹媽的也不行。
程驍是弄不明白了,心底也對這事兒打怵,幹脆能躲就躲。
但校長哪肯就此放過他?
程驍年紀輕輕提幹的速度比火箭炮的發射速度還快,長相俊美,往那一站就能吸引來多少來參加相親會的女同志。
至於最後程驍能不能成功相到合適的對象不重要,相不到反而更好。
程驍這才明白,原來他就是那塊兒肥瘦相間勻稱的五花三層。
想到這裏,程驍捂着肚子起身,“娘,晚上吃啥?”
從他進家門開始,段紹蘭就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忘了做飯的這碼事,她連忙推一把丈夫,“你去殺只雞!”
程邦國趿拉着鞋下地,腳步利索地往後院走,沒一會兒就隔着窗聽那雞圈裏傳來慘烈叫聲,程驍忍不住替它默哀三秒,難過的淚水沒出息地從嘴角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