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豬圈那扇破爛的木門被推開,一道刺眼的手電光照了進來。
李桂芬端着一個豁了口的破碗,一臉嫌惡地走了進來,她身後跟着丈夫沈建國,男人搓着手,眼神躲閃,不敢看豬圈裏的兩個孩子。
“吃吧!你們兩個小畜生,這可是你們今天的晚飯!”
李桂芬“砰”地一聲把碗扔在地上,一些黃黑色的湯水濺了出來,散發出令人作嘔的酸臭味。
碗裏,是半碗清可見底的稀飯,上面飄着幾根蔫了吧唧的爛菜葉,甚至還能看到幾只蛆蟲在蠕動。
這就是豬食!
沈清河聞到味道,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剛剛被姐姐施針降下溫的小臉又白了幾分,“哇”的一聲就想吐。
沈清月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將他小小的身子摟進懷裏,用後背對着那對狗男女。
“清河乖,別看。”她低聲安撫。
李桂芬見狀,雙手叉腰,刻薄地冷笑起來:“喲,還挺有骨氣!怎麼,嫌飯餿了?告訴你們,有的吃就不錯了!要不是我們老沈家心善,你們倆早不知道餓死在哪個山溝溝裏了!”
心善?
沈清月在心裏冷笑。
如果心善是把親侄子侄女趕進豬圈,是吞掉他們父母用命換來的撫恤金,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惡人了!
但她沒有發作。
現在還不是時候。
她抬起頭,用一雙因爲高燒而顯得水汪汪、霧蒙蒙的大眼睛看着李桂芬,小臉上滿是癡傻和怯懦,聲音軟糯又沙啞:
“大娘……我們餓……清河也餓……”
她這副模樣,像一只被嚇壞了的小貓,毫無攻擊性。
李桂芬最喜歡看她這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心中的那點警惕徹底放下,得意地撇了撇嘴:“餓就吃!吃飽了好上路!”
她一不小心說漏了嘴。
沈建國在旁邊趕緊拽了她一把:“你瞎說什麼!”
“我瞎說什麼了?”李桂芬脖子一梗,音量反而更高了,
“我說的就是實話!吃飽了,晚上你張叔叔就來接你們去城裏享福了!城裏有肉包子吃,有新衣服穿,不比待在這豬圈裏強?”
她一邊說,一邊用那雙三角眼不懷好意地打量着沈清月。
尤其是看到沈清月雖然瘦,但五官底子卻極好,像極了她那個當兵的漂亮媽蘇玉,眼睛就更亮了。
人販子最喜歡這種長得好的女娃,價錢能要高點!
沈清月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眸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張叔叔?
她記得,村東頭那個瘸腿的二流子就姓張,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閒,據說跟外面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有聯系。
原來是他!
所有的信息在沈清月腦中迅速串聯成一條完整的線。
時間:今晚。
地點:這個豬圈。
人物:大伯、大伯母、瘸腿張,還有……她和弟弟。
目的:一百塊錢。
“大娘,”沈清月再次開口,聲音裏帶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渴望,“真的有肉包子吃嗎?”
她一邊說,一邊還配合地咽了咽口水,把一個被餓壞了、又對未來充滿不切實際幻想的無知女童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那當然!”李桂芬見她上鉤,笑得臉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只要你乖乖聽話,跟着張叔叔走,別說肉包子,以後天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
“那……那弟弟呢?”沈清月指了指懷裏瘦弱的沈清河。
李桂芬臉上的笑容一僵,嫌惡地瞥了一眼沈清河:“他?一個賠錢的男娃子,人家可不要!他留下,以後給咱們家放牛!”
說白了,就是要留下沈清河當一輩子的免費長工!
沈清月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算是徹底明白了這對畜生的算盤。
賣掉她這個“值錢”的,留下弟弟這個“不值錢”的當牛做馬,榨幹他們姐弟倆身上最後一點價值!
何其惡毒!
“怎麼?舍不得你這個拖油瓶弟弟?”李桂芬見她不說話,臉色一沉,
“我告訴你沈清月,由不得你!今天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要是敢耍花樣,我就先打斷你弟弟的腿!”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沈建國也在一旁幫腔,裝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
“清月啊,大伯也是爲你好。你看看你弟弟,病成這樣,跟着我們也是受苦。你去了城裏,以後有了出息,還能回來接他,對不對?”
虛僞!惡心!
沈清月在心裏把這對夫妻凌遲了千萬遍,臉上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了點頭:“嗯……我聽大伯大娘的。”
“這就對了!”李桂芬滿意了。
“那……這飯……”沈清月指了指地上那碗餿飯。
“愛吃不吃!”李桂芬罵了一句,轉身就走,“趕緊吃完睡覺!晚上給我老實點!”
木門再次被關上,外面甚至傳來了落鎖的聲音。
他們這是怕她跑了。
豬圈裏,重新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姐……姐姐……”沈清河小聲抽泣着,“我不要……我不要跟姐姐分開……”
孩子雖然小,但也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勁。
沈清月緊緊抱着他,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眼神卻冰冷如刀。
“清河不怕,姐姐不會跟清河分開,永遠不會。”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碗餿飯,胃裏一陣翻騰。
這飯絕對不能吃!
高燒剛好,身體虛弱,再吃了這種東西,非得上吐下瀉不可。
她必須保持體力!
她扶着牆,摸索到豬圈的一個角落。
這裏是豬圈的簡易茅廁,雖然臭,但牆角邊,借着從縫隙裏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她看到幾叢綠色的植物。
馬齒莧!
前世在野外生存訓練時,這是最常見的應急食物之一!可以清熱解毒,還能果腹!
天不亡我!
她立刻手腳麻利地掐了一大把嫩莖葉,用自己破爛的衣角胡亂擦了擦,然後塞進嘴裏。
一股酸澀的味道在口腔裏蔓延,但對此時的沈清月來說,這無異於山珍海味。
她又喂了一些給弟弟。
沈清河餓極了,雖然不好吃,也大口大口地往下咽。
吃完馬齒莧,恢復了一些力氣,沈清月開始做最後的準備。
她把藏在袖子裏的瓦片又磨了磨,讓它更加鋒利。
然後,她開始低聲地、一遍又一遍地對沈清河交代。
“清河,聽姐姐說,待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出聲,好不好?”
“待會兒會有壞人來抓姐姐,姐姐會大叫一聲,你聽到姐姐叫,就立刻把你手邊的這塊石頭,用盡全身力氣,砸向門口那個油燈,記住了嗎?”
她白天觀察過,李桂芬怕黑,晚上來豬圈都會在門口放一盞煤油燈。
那是他們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光源。
只要打翻油燈,制造混亂,她才有機會!
沈清河似懂非懂,但看着姐姐嚴肅的眼神,他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清河聽姐姐的!”
沈清月摸了摸他的頭,眸光沉靜如水。
她在等。
等夜再深一點。
等那些畜生,自己走進她布下的天羅地網!
屋外,風聲鶴唳。
屋內,殺機四伏。
突然,一陣輕微的、一瘸一拐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