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9
我媽聽完。
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對不起，念雨。”
“媽媽不知道你芒果過敏......”
可我爸，還在強行維持中年男人的面子。
他沉聲道，
“可你也不該離家出走。”
“我和你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我們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沒有經驗，你爲什麼不能體諒呢？”
眼角有淚劃過。
我笑得絕望。
我已經忍了無數次。
還不夠嗎？
如果不是高三那次意外。
或許，我永遠沒有叛逃的決心。
10
其實不是什麼大事。
那次月考結束，我回座位的時候，一直在糾結最後一道大題。
因此沒看清路。
不小心碰倒了同學的玻璃杯。
不是很貴，就二十塊。
但我還是，不想讓我爸媽知道。
哪怕他們年入千萬。
哪怕家裏住着別墅，開着邁巴赫，奔馳。
可笑吧？
他們舍得給自己花很多很多錢。
一個月，卻只給我五十塊生活費。
我很清楚。
爸媽得知這事，一定會嫌我走路不小心，罵我沒用。
所以私下和同學說好。
我說，我在家存了幾百塊錢，明天賠給她。
本來已經說好了。
卻不知，這事怎麼傳到了老師耳中。
她直接把我家長叫來學校。
我上着課，無意間一抬頭。
就和窗外面色陰沉的爸媽對上視線。
下課鈴響，我頭低得像鵪鶉。
腿控制不住地抖。
我爸媽進班級第一件事。
就是劈頭蓋臉的責罵。
我媽拿愛馬仕包狠狠砸向我。
嗓音尖銳：
“你怎麼這麼不小心？”
“謝念雨，你高三了，你不是三歲小孩了，你還學不會走路嗎！”
我爸接連扇了我好幾個巴掌。
聲音壓抑着怒氣：
“接到老師電話，我直接推了公司會議，你媽也不管美容院了。”
“看看，爸媽爲了你付出多少？你在學校就這樣不知上進，事事叫家長解決！”
所有人都被嚇到了。
老師匆忙趕來，連忙勸說：
“孩子大了，是要自尊心的，你們怎麼這樣？”
“念雨爸媽，我叫你們來，最關鍵的問題是，她狀態特別不對，上課時常走神......”
那個女同學也小聲辯解：
“一個玻璃杯而已，念雨不是故意的，我也沒想鬧大。”
“要不別賠了吧......”
而我，沒有哭，更沒有鬧。
失神盯着地面，像是失去靈魂的人偶。
這一刻。
我爸媽終於發現不對勁了。
諮詢專業人士後。
他們迅速帶我去看了心理醫生。
最終得到的結果是：
中度抑鬱。
11
醫生建議留院觀察。
媽媽卻下意識問：
“那她高考怎麼辦？”
“復習時間只剩下兩個月了。”
大概醫生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拎不清的父母。
他眉頭蹙得更緊了。
“你們兩個腦子怎麼長的？”
‘孩子的命，孩子的身體不比成績重要？”
“你們真的想讓她長大後，離你們遠遠的，再也不和你們聯系嗎？”
聽到最後一句話。
我指尖微顫。
心底那顆，幹涸枯燥多年的大樹。
再一次生根發芽。
我清楚地意識到，我想逃。
爲了自己，
我必須逃！
所以我開始按時吃藥。
雖在住院，可我上課更認真了。
每天熬到深夜。
再服藥睡下。
兩個月後，高考如約而至。
今年成績出來的很快。
看着我671分的高考分數。
爸媽迅速訂了升學宴，不由分說地幫我填報志願。
“你現在這個情況，不能去外地。”
“本地這幾家師範挺不錯的，畢業後，你就近找個工作，萬一出事我和你媽還能照顧你。”
我依舊是那副聽話的模樣。
乖乖點頭。
可是日期截止前，我悄悄把志願改了。
時針轉到凌晨十二點。
手機傳來叮咚一聲。
“我在樓下等你。”
我迅速起身。
帶着早已準備好的包袱行李。
強壓激動，下樓，小心翼翼地打開家門。
只要邁出這一步。
我就徹底自由了。
當我準備走出去時。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女聲：
“謝念雨，這麼晚了，你要去哪？”
我媽是出來找水喝的。
視線下移，察覺我想要離開的意圖。
她用力攥住我的手。
聲音變得尖銳，
“老謝，你女兒要走，快幫我抓住她！”
“別讓她跑了！”
12
我嚇得渾身一激靈。
慌忙在她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趁我媽吃痛。
我迅速往前跑，坐上門口那輛車。
從此消失了十年。
兒子聽完，差點被氣死。
他急忙沖着兩人喊：
“你們兩個怎麼這麼壞！”
“大壞蛋，還好意思來找媽媽。”
“我永遠不會叫你們外公外婆的，我只有爺爺奶奶！”
周邊，圍觀群衆越來越多。
我不想再惹事端，迅速帶着兒子離開。
回到家，丈夫接過兒子。
略帶歉意地說，
“抱歉，公司臨時有事，留你在外帶孩子。”
“他沒鬧你吧？”
心底有些漲，像被甜蜜填滿。
我笑着親了親他的臉。
“那就拜托你做晚飯啦，我也有點工作要處理。”大概我爸媽永遠不會知道。
初中給我遞汽水的熱心少年。
離家出走那晚，冒險帶我離開的男人。
和我如今蜜裏調油，恩愛有加的丈夫，會是同一個人。
這天和父母的意外遇見，並未在我心底掀起波瀾。
我照常忙工作室的發展。
和公婆輪流帶孩子。
和丈夫濃情蜜意。
卻沒想到，某天。
在我去幼兒園接兒子時。
被老師告知：
“孩子已經被他外公外婆接走了。”
“你們不知道嗎？”
13
察覺不對，老師立馬打開手機相冊。
“兩位長輩還給了照片。”
“確認無誤，就把孩子交給他們了。”
我僵在原地。
耳畔嗡嗡作響，渾身血液倒流。
反應過來後。
迅速打電話報了警，並把這事告訴丈夫，便急匆匆趕往記憶中的家。
像是猜到我會來。
別墅大門敞開。
昔年，家門口總是貼着熱熱鬧鬧的對聯。
房子也很有溫度。
可現在，門口雜草遍地生長。
過去滋養的花，一個個都枯萎了。
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深吸口氣後，走了進去。
“放開我！”
“你們這樣是綁架！”
兒子被我媽緊緊抱住，掙扎反抗。
而我媽，記憶中永遠優雅，刻薄，精致的婦人。
不顧他的拳打腳踢。
病態地重復：
“樂樂，叫外婆。”
“叫—外—婆。”
“外婆當年，爲了生你媽媽，吃了不少苦。”
“哪怕你不喜歡外公外婆，這一層血緣親情，也是隔不開的。”
我覺得我媽瘋了。
轉頭一看。
我爸草草點了一根煙。
下巴冒出胡茬，神色疲倦。
卻依舊強撐體面。
淡淡地撇我一眼，
“謝念雨，你真的能耐了。”
“離家出走，改報志願，十年不聯系一次父母。”
“就連生孩子，都沒有消息。”
他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當年的教育方式有多錯誤。
眼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只是輕飄飄一句命令。
“明天把戶口轉回來。”
“我和你媽挑好了貴族學校，樂樂以後走國際生路線，能少吃很多苦。”
我有些好笑。
當初我的出逃計劃能成功實施。
另外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我的戶口單獨登記在老房子上。
如今要我轉回來。
我不願意。
“抱歉，我做不到。
我以爲我爸會生氣。
會像過去無數次那樣，暴怒、責罵。
最後拿養育之恩，來逼我妥協。
可是並沒有。
他一根接一根抽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煙霧繚繞，他的面容逐漸模糊。
直到兒子咳嗽兩聲。
他才慌忙掐滅煙，過去哄兒子。
我媽雙手終於解放。
倏然抬眸，眼底有一抹晶瑩閃過。
這次，她也沒有發怒。
只是很平靜地坐着，聲音沙啞。
“念雨，爸媽這些天，真的反省了自己的錯誤。”
“當初我和你爸情緒暴躁，主要是被工作牽扯到了，你知道的，我們這些行業都在擦着紅線賺錢。”
“我們時刻害怕，美容院和公司被查封，家裏的資產被盡數收回，每天提心吊膽，小心翼翼的，所以希望你能聽話一些，教育方式變得偏激。”
“但是現在，我和你爸已經退休了，不再提心吊膽了，也深刻地認識到了，當初真的傷害到了你。”
說到這，她的淚水奪眶而出：
“就當媽求你，把樂樂帶回來，咱家一家四口安安穩穩的生活......”
多麼掏心掏肺的話。
年少時，我總在半夜偷偷哭。
我真的想不明白，爲什麼爸爸媽媽對我這麼不好。
原來。
只是因爲這個。
可我已經不在乎了。
12
“都過去了。”
“如果，你們沒害死那兩只無辜的金魚。”
“如果我學校運動會，你們沒有逼我穿那雙皮鞋。”
“如果我過生日，你們安安穩穩陪我過一個生日。”
“如果，你們那天在學校和我好好講道理。”
或許結局會不一樣。
我平靜道，
“過去，有無數可以彌補的機會，你們從未抓住過。”
“現在，已經晚了。”
我覺得這話已經說得足夠明白。
沒想到。
我爸媽還是不死心。
“樂樂跟着我們，有更優渥的生活。”
“念雨，爸媽是真的想要彌補你，你連個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們嗎？”
言盡如此。
他們裝不懂，也沒辦法。
我嘆了口氣，不再多說。
身後，警笛聲響起。
丈夫焦急匆忙地把我護在懷裏，“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
靜靜看着，我爸媽被警察拷走。
13
掙脫桎梏後。
兒子迅速撲進我和丈夫懷裏。
“爸爸媽媽，我是男子漢，我沒有哭哦。”
我被逗笑。
而這次擦肩而過。
我媽隨意一瞥。
像是看見什麼東西，忽然停下腳步。
她不可置信地指着丈夫脖間的痣，“你、你就是那天晚上......”
我爸似乎也明白了什麼。
瞪大眼睛，這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
“就是你把我女兒拐跑了！”
我和丈夫都沒理會。
事後，我作爲報警人，隨警方去做筆錄。
可惜，我和爸媽有着血緣關系，兒子又是他們的孫輩。
這事，充其量是個家庭矛盾。
加上兒子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傷害。
所以，我爸媽只被拘留三天，以示懲戒。
可我做夢都沒想到。
我爸媽被放出來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花重金，請媒體記者。
將丈夫公司樓下，圍得水泄不通。
14
得到消息，我迅速趕了過去。
恰好看到。
我媽紅着眼控訴，
“我手上還有報警記錄，當初我乖巧聽話的女兒離家出走，坐上了一輛陌生的車。”
“那時候特別晚，我借着路邊的路燈，發現開車的男人身上有一顆痣，和我女兒現任丈夫一模一樣！”
“他有預謀，有動作，早就對我女兒起了貪念，把我女兒騙走，害得我們母女斷聯十年！”
而我爸，身上的西裝鬆鬆垮垮。
卻鄭重地對着鏡頭說，
“希望他被繩之以法。”
“這些年，我和妻子虧欠了女兒許多。”
“我主張，解除我女兒那段婚姻關系，從此，女兒和外孫跟我們一起生活。”
聽着這些顛倒黑白的言論。
我徹底冷了臉。
快步沖到最前方。
“你當年真的被拐騙了嗎？”
“你爲什麼要離開父母，十年間對他們不聞不問？”
“你的丈夫始終沒有露面，是羞愧難當嗎？”
“不被父母祝福的愛情，真的靠譜嗎？”
面對媒體記者的一系列問題。
我閉了閉眼。
終於平靜道出，和丈夫之間的種種。
“第一，我丈夫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來，並不是你們所謂的羞愧難當。”
“第二，我和丈夫初中相識，因爲我爸媽間接害我被全班孤立，只有他，遞給我一瓶汽水，讓我開心點，還幫我教訓了給我起外號的男同學。”
“第三，我們之間不存在拐騙，那時年少懵懂，我們根本不知道愛是什麼，他是個頂好的人。”
所以。
在得知我生日被喧賓奪主時。
悄悄買了個草莓蛋糕，約上幾個關系好的同學，幫我補過生日。
也在聽說，明星海報被我爸媽撕碎燒毀時。
高價收了明顯的全套周邊，送給我當做生日禮物。
更在我確診抑鬱後，隨叫隨到，比父母都要擔心我的安危。
他悄悄開車助我出逃，給我錢，讓我好好讀書，也從沒有強迫我活下去。
他只是對我說了一句話。
——“念雨，如果你的悲傷比快樂多，真的想離開這個世界，我不會攔你。”
“從青春期，到大學畢業。”
“他一直寸步不離地陪在我身邊，鼓勵我創業，支持我的一切決定，待我如初。”
“所以，我們結婚了，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婚姻幸福美滿。”
我認真地一字一句說完。
頓了頓，又補充：
“希望媒體記者們如實報道。”
“我爸媽給了你們多少酬勞，我付三倍。”
15
收到三倍酬勞。
記者們終於散了。
當晚，這件事被記者如實報道。
營銷號就是飢餓的狼，嗅到熱點，迅速轉發傳播。
每個評論區裏。
都是對我爸媽的口誅筆伐，以及曾經的同學證實。
“我對她印象特別深刻，班裏爲了流動紅旗特別努力維持紀律，那天運動會我還以爲是她想搞特殊，原來是她爸媽搞的鬼啊…”
“我就想問這種父母真的配當父母嗎？不給錢不給陪伴，把孩子當仇人養啊。”
“我高中和謝念雨同班，那天她爸媽闖進班裏的時候我都驚了，她爸媽直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扇她巴掌啊，就爲了個二十塊錢的水杯。”
“關鍵她成績特別好，保底年級前五，高考也是全市第一。”
一時間。
【拒絕家庭暴力】、【不愛孩子就別生下ta】的標題，火遍全網。
起初，手機時不時還會收到信息。
“念雨，媽媽想和你聊聊。”
“我們很想你。”
但很快。
網友迅速扒出父母的過去。
舉報了他們偷稅漏稅，非法競標等。
家中大量資產被查封，那棟別墅被法拍。
我的手機。
徹底安靜了。
......
最後一次聽到我爸媽的消息。
是監獄那邊打電話聯系我。
“謝女士，你的父母非常想見你一面。”
“他們有話對你說......”
“算了吧。”
我果斷拒絕。
因爲。
往事已去，傷痛已愈。
都不重要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