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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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然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瞳孔猛然緊縮,全身仿佛被一盆冷水從頭,冷得他發抖。
一個他所不能承受的念頭浮現出來,裴寂然好像突然想通了爲什麼我以往凝視他的目光,深情眷戀,但是卻都沒有焦點,
就像是......就像是在透着他看別人。
裴寂然難以置信,用力晃着昏迷的我,強壓着怒火:
“溫瓷諾,你在說什麼?我是裴寂然,不是裴舟亭,你想的是裴寂然,不是裴舟亭!你醒過來和我說清楚了!”
可我只是聲音更加痛苦淒厲地哽咽:
“裴舟亭,我想你,好想你......”
他激動得面目猙獰,發了瘋般怒吼:“我不是裴舟亭,我是裴寂然!溫瓷諾,你醒過來看清楚了!”
護士推門而入,着急地阻止他。
“先生,病人需要休息,您太大動作會傷害到病人的,您冷靜一點。”
裴寂然甩開護士的手,身體晃了晃,差點沒能站穩,
站在床邊眼神如炬地盯着我看了好久,心底說不出什麼情緒,只覺得酸澀難忍,甚至害怕去探究已察覺的真相。
看我睡夢中緊鎖的眉頭,下意識伸手想幫我舒展開來,
伸出的手最終也只是停在了半空中。
裴寂然冷冷丟下一句:“照顧好她,有什麼情況及時告訴我。”
他轉身離開時,腳步虛浮,像是剛經歷了一場重大的打擊。
裴寂然前腳剛走不久,我就悠悠轉醒了。
小護士很激動,剛想告訴裴寂然,就被我阻止了。
我懇請小護士幫把之前保存的截圖打印出來,
小女孩明顯吃了一驚,看向我的眼神中多了同情和憐憫,
我只是禮貌地朝她笑笑,請她盡可能幫我拖延時間,別讓裴寂然知道我已經醒了。
“可您的愛人看起來很關心您,您確定不告知他一聲嗎?”
我雙眼頓時泛起水霧,語氣無比悲傷,難忍痛苦:
“他不是,我的愛人已經不在了。”
小護士和我說了抱歉,不顧她的勸告,我強行辦理了出院,只留下那些照片,我想裴寂然會懂得的。
冒着暴雨來到裴家老宅,我照顧裴寂然十二年,卻十二年來都沒有踏足的地方。
這是十二年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裴家父母看見是我,先是吃了一驚,很快就又明白了我的來意。
我全身溼透,嘴唇沒有一點血色,凍得渾身哆嗦,眼神卻亮得可怕。
我鄭重其事地告訴裴家父母:“叔叔,阿姨,明天就是裴寂然二十二歲生日了,公司也蒸蒸日上,我已經完成了和你們的約定,也算是替舟亭還了你們的養育之恩。還請你們也遵守約定,把裴舟亭的骨灰給我,讓我帶他走吧。”
苦心經營十二年,忍耐了十二年的思念之情,爲的就是這一刻。
我無聲啜泣,在心裏默念:裴舟亭,我來帶你回家了,回我們的家。
可裴家父母只是相互對視了一眼,都沒有說話。
裴寂然母親給我拿了一條毛巾披上,而裴老爺子卻轉身背對着我,陷入了沉思。
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大,嘴唇被無意識咬出血,可我卻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緊張催促:
“裴舟亭呢?你們把他給我啊?”
裴老爺子嘆了一口氣,緩緩出聲,說出的話卻重重砸到我的心上,已經千瘡百孔的心髒徹底碎成碎片,再也拼不起來。
“溫瓷諾啊,是我裴家對不起你。舟亭他,車毀人亡,死無全屍,就連骨灰都被大風吹走,沒有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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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遭雷擊,大腦轟轟作響,周遭的聲音都聽得不真切,只能傻傻地了愣在原地,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裴老爺子老淚縱橫:“當初舟亭出了意外,公司又剛好在最關鍵時刻,裴寂然又太小了,我們的身體也是扛不住這風雨。”
“思來想去,只有你是最靠得住的人了。我們沒辦法啊,只好騙了你,想讓你幫舟亭,幫裴家度過這最危難的時刻。”
裴老夫人也是淚流滿面,撲過來抱住我:
“溫瓷諾啊,是我們對不住你,我們什麼都考慮到了,就是忽略你的心情,是我們對不住你,你想要什麼補償我們都給你。你是一個好孩子,舟亭能認識你是他的福氣,也是我們裴家的福氣。”
我呆愣在原地,裴家父母說了什麼始終都沒聽得真切。
推開裴老夫人,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喉嚨間冒出鮮血,卻被生生壓下去,啞聲道:
“那能把他的碑位給我嗎?讓我帶點他的東西走吧。”
跟着裴家父母來到祠堂,裴老爺子親手把裴舟亭的碑位遞到我的手上,拍拍我的肩膀,柔聲安慰:
“辛苦你爲裴家做的一切,舟亭知道了,也會非常感激你。”
知道事實的真相時,我本應該歇斯底裏,應該質問裴家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應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可我卻意外的平靜,如一潭死水,再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我只覺得好累,特別特別累,只想帶着裴舟亭回我們家就好了。
抱着裴舟亭的碑位回到以前準備的婚房,終於還是忍不住徹底崩潰大哭起來。
苦苦支撐着我撐下去的信仰徹底崩塌,我的世界徹底陷入了一片死寂的黑暗,不復光明。
從一位大師那裏聽說死於非命的人要由親人或愛人爲他去廟裏祈福,虔誠祈福一百天,這樣他的往生路才會順利一些。
於是我帶着裴舟亭的碑位跨越千裏到了香火最旺,最有靈氣的寺廟,
給我的愛人送上已經遲到了整整十二年的祝福。
裴寂然離開醫院後,十萬火急讓助力去查當年我爲何會留在裴家的真相。
可當助理把報告遞給他時,他卻遲遲不敢打開,就好像打開以後就沒有回頭路了,懸浮在他脖子上的刀即將對他進行審判。
裴寂然將自己關起來封閉了一天,腦海裏都是這十二年我和他的點點滴滴。
他一開始確實是抱着讓我出醜的目的在和我說愛,可是漸漸地,他意識到他好像淪陷了。
在裴寂然眼裏,我除了對工作上心,以及偶爾會看着他出神外,其他的一切都不能讓我情緒波動,就好像一個行屍走肉的人。
於是他就專注於吸引我的注意力,處處和我作對,讓我出醜,
直到他想出來了假裝喜歡我,卻沒想到我真的會答應他,甚至還會對他露出癡迷愛戀的神情。
裴寂然以爲我也喜歡他時,欣喜若狂,但少年人的惡作劇心理更高一籌,於是一邊玩弄我,對我的情愫也在瘋狂增長。
直到知道我懷孕後又意外流產時,裴寂然恨透了自己。
面對躺在病床上的我,他暗自發誓等我醒來要向我承認一切錯誤,不管如何撒潑打滾都要讓我原諒他,以後好好過日子。
可從我嘴裏吐出的裴舟亭三個字,又將他至於懸崖的邊緣,只差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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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然深呼吸一口氣,顫抖着手打開了報告。
上面的內容徹底讓裴寂然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血淋淋的真相擺在他眼前,我和裴舟亭確實是情侶。
裴寂然抬腳踹開了辦公桌,一拳頭打在牆壁上,拳頭鮮血淋漓。
他靜靜在呆站着,許久過後抬手捂住雙眼,淚從雙手中涌出,順着牆壁滑落在地,無聲地嗚咽。
裴寂然大聲怒吼:“憑什麼!裴舟亭你憑什麼!憑什麼一切你都要和我搶!我的出生是你的一句玩笑話,爸媽總說,是因爲你我才會出生的,要記得感謝哥哥,又總是拿我和你小時候比!我處處不如你!你還道貌岸然,說什麼我是你最喜歡的弟弟。”
“憑什麼現在溫瓷諾喜歡的也是你,還該死的拿我當你替身!你怎麼死了都不安分啊!”
裴寂然暴起,將房間裏的東西都砸了個遍,一地狼藉。
沒等他情緒恢復冷靜,助理就匆忙跑來:
“裴少,醫院那邊說溫小姐強行辦理出院了,您快去看看吧?”
裴寂然渾身一震,拔腿往外沖。
車風馳電掣到了醫院,在來的路上裴寂然又迅速調整好了心態,自我安慰:
“沒事,反正裴舟亭都死了那麼久了,我就不相信我裴寂然的魅力比不上他,裴舟亭注定不能從地裏爬出來和我搶溫瓷諾,不足爲懼。”
可惜裴寂然的心態在看到那些照片時又被擊潰,
他僵硬着看着那些照片,渾身微微發抖:
“她都知道了?她知道一切都是我做的了,怎麼會呢?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我明明就藏得很好啊。”
小護士戰戰兢兢地站在旁邊,聽到他如此不要臉還想藏,氣得直接破口大罵:
“你對她做出了這麼過分的事情,你還想瞞着她,你可真是不要臉啊!你也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人家姐姐親口和我說了,你根本就不是她的愛人!”
“你閉嘴!”
裴寂然像是被觸及到逆鱗一樣,瞬間怒到極點,
還被一個小護士這樣指責鼻子罵,氣得滿臉通紅,狠狠蹬了她一眼:
“這是我和她的事,用不着你多嘴。立刻去給我找溫瓷諾去哪了,將整個城市翻遍都要給我找出來。”
在我的苦苦哀求下,寺廟主持允許我住進廟裏爲裴舟亭祈福。
我徹底斷了和外界的聯系,一心投入祈福中。
每天雷打不動從千級台階一步一叩首到佛祖跟前,
願意獻出我此生所有的氣運換裴舟亭的往生路順遂平安。
我滿心滿眼都只有裴舟亭,至於裴寂然,在我來到寺廟這一個月來都沒有想起他一次。
我開始恨裴家,恨裴家父母的欺騙,恨裴寂然是裴舟亭的牽掛,
都是因爲他們,我才會單獨在這個世上又蹉跎了十二年,苦苦受了這十二年的相思之苦。
本來我就應該在十二年前就去和裴舟亭相伴的,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是我和裴舟亭共同許下的諾言,
可我卻沒有做到。
除了日常的祈福,我也在心裏默默祈禱,希望裴舟亭還能等等我,在等我兩個月吧。
等我完成了爲他的祈福,我們就能相見了。
在我日復一日進行跪拜祈福時,一只手氣急敗壞地將我拉起,又把我緊緊抱入懷裏,抱得我生痛:
“溫瓷諾!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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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想的一樣,裴寂然找過來是遲早的事。
我不想和他在佛像爭吵,怕擾了裴舟亭的清淨,就扯着他來到廂房。
他注意到我的腿一瘸一拐的,有些生氣,朝我吼道:
“你的腿是不想要了嗎?趕緊和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很想你的,姐姐。”
我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看他就像看着一個陌生人,不帶一絲情感。
裴寂然眼眶一酸,拿手捂上我的眼睛,語氣委屈難過:
“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受不了的。你換回以前的樣子好不好?”
他手足無措的愣住,心裏頭慌亂無比。
即使以前我也是透過他看裴舟亭,但始終看向他的眼裏會帶着一抹溫情,
現在我看向他的目光只有一片死寂,裴寂然寧願我對他有恨,寧願我打他,罵他,宣泄我的情緒,
卻受不住我如此淡漠平靜,就好像我們從未認識過一樣。
我甩開他的手,認真嚴肅地告訴他:
“裴寂然,你也知道了,我喜歡的是裴舟亭。照顧你十二年也是出於你是裴舟亭的弟弟,和你在一起的那兩年,也是麻痹自我做出的不清醒的舉動。你也騙了我,還把我的私密照泄露出來,我們就算扯平了。你回去吧,別來找我了。”
他瞬間眼眶通紅,一幅受到了天大的打擊模樣,瘋狂搖頭:
“溫瓷諾,我和你道歉,我做的那些是我不對,是我對不起你。我喜歡你的,你相信我。”
“裴舟亭已經死了,死人是不會復活的!我原諒你把我當替身,你把他忘了,我們以後好好的,好不好?!”
從他嘴裏聽到裴舟亭的名字,我又立刻像炸毛的貓那樣,馬上亮出爪子,語氣盡是對裴寂然的防備和厭惡:
“裴寂然,你聽清楚了。我認識你,照顧你,從始至終都只是因爲你是裴舟亭的弟弟。再到後來鬼迷心竅,也是因爲你長着一張和你哥哥一模一樣的臉。”
“如果沒有裴舟亭,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和你產生任何關系!你對我的喜歡是真是假,我根本就不在意。”
裴寂然怒火中燒,狠狠抓住我的手臂,像被點燃的鞭炮,
額前青筋暴起,又像是怕嚇到我,極力克制自己的脾氣,盡量放軟語氣,帶着不易察覺的懇求:
“那這兩年,你有沒有過那麼一絲喜歡我?哪怕就一點點,有沒有喜歡過裴寂然,哪怕一刻?”
抬眼對上他含淚的眼眶,那裏還帶着殘存的一絲希冀,
最終說出口的話依舊是絕情和殘忍,不留有任何餘地:
“我溫瓷諾從來就沒有喜歡過裴寂然。”
裴寂然的手瞬間收緊,仿佛要把我的骨頭折斷,他痛苦地閉上雙眼,落下兩行淚來。
等他在睜開眼時,又恢復了無所謂的態度,眼底深藏着偏執的執拗,
趁我不備,他抬手打暈了我,暈過去最後聽到他說的話是:
“無所謂,誰在乎你喜歡的是誰,只要留在我的身邊就行。”
恢復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裴寂然把我帶回了裴家,還將我囚禁了起來。
我發了瘋般砸門,瘋狂叫裴寂然的名字,他都拒絕和我見面。
裴寂然估計是早做了準備,房間裏一切鋒利的東西都被移走,只剩下一張床。
鬧絕食,裴寂然也只是會派人壓着我打營養針。
我被裴寂然困在裴家已經一個月多,我試了所有的方法,都不管用。
漸漸的我也不再反抗,也不再說話,就呆呆地坐着,一坐就是一天。
心裏唯一惦念的就是我還沒有爲裴舟亭祈福夠一百天。
我開始怨恨自己,恨自己爲什麼連最後的事情都不能爲裴舟亭做好。
我慢慢地出現了幻覺,裴舟亭來到了我的身邊,他將我緊緊擁入懷裏,我在他懷裏嚎啕大哭。
裴舟亭將我抱在懷裏,輕言細語地哄着我入睡,我拉着他的手不讓走,閉上眼嘴邊帶着笑:
“太好了,裴舟亭,你來看我了。”
然而抱着我的不是裴舟亭,而是裴寂然。
9
醫生告訴裴寂然:“溫小姐之前就患上了很嚴重的情感障礙,如今這麼一刺激,直接導致病情惡化,如果不及時治療,很快她就會陷進幻覺了,分不清現實和幻覺。”
裴寂然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床上,輕飄飄地說:
“不用治,就這樣吧,一切有我在,不會出事的。”
他含情脈脈地看着我的睡顏,壓下心中的苦澀,故作輕鬆:
“溫瓷諾啊,溫瓷諾,我敗給你了。竟然你這麼喜歡裴舟亭,那我就勉爲其難讓你把我當做他吧。反正他也是死人一個,你只要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看見幻覺中的裴舟亭待在我身邊,我開心的不得了,也慢慢分不清現實和幻覺。
當裴寂然拿着戒指要和我求婚時,我也把他當做裴舟亭樂呵呵的答應,幸福感十足。
可當他真的要給我帶上戒指時,我忽然又收回了手,猛然驚醒過來,對愣着的裴寂然怒目圓睜:
“裴寂然,有意思嗎?你就算是在我的幻覺裏是裴舟亭,可你永遠都成爲不了他,我愛的永遠只是裴舟亭,你別自欺欺人了。”
裴寂然將戒指狠狠握進掌心,刻出血跡,他發了狠把我壓到床上,吻狂風暴雨落在我的脖頸間。
我一動不動,任由他的動作,只淡淡說了一句:
“裴寂然,你別逼我恨你。”
感覺到他的身體僵了僵,在我嘴唇惡狠狠地咬了一口,他死死盯着我,語氣薄涼又像是無可無奈:
“溫瓷諾,我都情願當裴舟亭的替身了,你就真的這麼絕情嗎?我裴寂然就真的沒有一點值得你喜歡的,連死人都比不過,至於你對一個死人念念不忘,都不肯看我一眼,你簡直沒有心!”
他自我嘲諷完,起身憤然離去。
我沉默地閉上雙眼,活人永遠無法比過死人的,不是嗎?
更可況,你也不配和他相比。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裴寂然不在的時候,裴家父母偷偷給我打開了門,對我深表歉意:
“溫瓷諾,是我們對不起你,你快走吧。”
我大腦中一片迷茫,卻又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拔腿就往外沖。
心裏默念着我要去給裴舟亭祈福,要爲他做好這最後一件事,再去好好陪他。
裴寂然很快就發現我不見了,派人出來找我,
聽見裴寂然的聲音時,慌亂的不知所措,
我最後聽見的就是裴寂然驚慌失措的聲音:
“溫瓷諾,小心!”
我如同一只折翼的小鳥被撞飛出去,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裴寂然沖過來跪倒在我面前,哭得像個失去了最寶貴玩具的孩子。
我真的看見了裴舟亭在朝我招手,這次我能肯定不是幻覺,時隔十二年,我終於再一次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擠出一句話:
“裴寂然,你別來擾了我的清淨。”
他溫熱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看見他點點頭,
我如願以償地閉上了雙眼。
裴寂然給我和裴舟亭都立了碑,還大發善心把我們葬到了一起,
他還去了我之前去的寺廟,爲我和裴舟亭都一步一叩首祈禱夠一百天的福氣。
裴寂然神情平靜如水,在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祈禱:
“希望你們的往生路都順遂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