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把手劇烈轉動,鎖芯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嗒聲。
沈清玥背貼着牆壁,心髒狂跳。顧澤宇的怒吼隔着門板傳來:“沈清玥,我給你三秒鍾,自己開門!”
現金和手機被她緊緊攥在手裏,指尖冰涼。
這個房間沒有窗戶,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正在被撞擊的門。陸景行爲什麼會給她安排這樣一個房間?是巧合,還是——
“一!”
顧澤宇開始倒數。
沈清玥的目光飛速掃過房間。梳妝台、單人床、衣櫃、衛生間……衛生間!
她沖進狹小的衛生間,反手鎖上門。這裏同樣沒有窗戶,只有通風管道。她踮腳推開通風口的百葉格柵,裏面黑黢黢的,勉強能容一人爬行。
“二!”
管不了那麼多了。
沈清玥踩上馬桶蓋,抓住管道邊緣,費力地爬了進去。灰塵撲面而來,她強忍住咳嗽,將格柵輕輕推回原位。
幾乎同時,外間房門被暴力踹開。
“人呢?!”顧澤宇的聲音在房間裏回蕩。
沈清玥屏住呼吸,在黑暗的管道裏緩慢爬行。金屬管道壁冰冷粗糙,婚紗裙擺被撕破的布料拖在後面,發出窸窣聲響。
“衛生間門鎖着!”另一個聲音響起,是顧澤宇的助理。
踹門聲再次響起。
沈清玥加快了速度。管道向前延伸,分岔,她憑着直覺選擇了左邊那條。爬了大約十幾米,前方出現了微弱的光亮——另一個通風口。
她小心翼翼地推開格柵,下方是一個堆滿清潔用品的儲物間。
跳下去時,腳踝扭了一下,劇痛傳來。她咬緊牙關,沒發出聲音。
儲物間外是酒店後勤通道,此刻空無一人。她脫下高跟鞋,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一瘸一拐地向前走。後門就在通道盡頭,透過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小巷。
“監控顯示她進了3302房間,沒出來!”對講機的聲音突然從轉角傳來。
沈清玥閃身躲進一個凹槽,屏住呼吸。
兩名保安跑過,直奔她剛才逃出的方向。
她等腳步聲遠去,才繼續挪向那扇門。推開門的瞬間,初夏夜風灌了進來,她打了個寒顫。
小巷昏暗,只有一盞路燈在閃爍。
她赤腳踩在粗糲的水泥地上,每走一步腳踝都傳來刺痛。婚紗破敗不堪,臉上還帶着婚禮的殘妝,這副模樣走在街上太過顯眼。
巷口傳來汽車引擎聲。
沈清玥警惕地躲到垃圾桶後,看到一輛黑色商務車停在巷口。車門打開,一個穿着休閒裝的男人下車,朝巷子裏張望。
是陸景行的人嗎?
還是顧家的?
男人看到了她,徑直走來。沈清玥握緊了手中的高跟鞋——這是她現在唯一的武器。
“沈小姐。”男人在距離她三米處停下,語氣平靜,“陸先生讓我來接您。”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的?”沈清玥聲音嘶啞。
男人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撥通視頻電話,然後遞給她。
屏幕裏出現陸景行的臉。他似乎在車裏,背景是流動的城市夜景。
“上車。”他只說了兩個字,“你現在沒有其他選擇。”
確實沒有。
沈清玥把手機還給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向那輛車。男人想扶她,她避開了。
車廂內是另一個世界。
真皮座椅散發着淡淡的皮革味,隔音玻璃將外界喧囂徹底隔絕。小冰箱、嵌入式咖啡機、還有正在播放古典音樂的音箱——這不像一輛車,更像一個移動的私人空間。
“腳。”陸景行說。
沈清玥愣了下,才意識到他在說自己的腳踝。已經腫起來了,在車廂昏暗的燈光下泛着青紫色。
陸景行從儲物櫃裏取出一個醫療箱,放在她身側:“裏面有冰袋和止痛噴霧。”
“謝謝。”沈清玥低聲道,但沒有動作。
車平穩地行駛,窗外的街景飛速後退。她不知道要去哪裏,但此刻這似乎也不重要了。
“你比我想象的更果斷。”陸景行開口,語氣裏聽不出是贊賞還是陳述事實。
沈清玥終於撕開冰袋敷在腳踝上,冰冷的刺激讓她倒抽一口涼氣:“陸先生想看的不就是這個嗎?一個能在絕境中反殺的人。”
“我想看的是價值。”陸景行轉過身,目光落在她臉上,“你今天的表演,價值在於徹底打亂了顧沈兩家的聯姻計劃,讓顧氏的股價在半小時內下跌了三個百分點。”
他頓了頓:“但還不夠。”
沈清玥抬起頭:“什麼意思?”
“婚禮鬧劇只是序幕,公衆的記憶只有七天。七天後,顧氏發個道歉聲明,沈清瑤‘意外流產’,再找幾個營銷號洗白,這件事就過去了。”陸景行語氣平淡得像在分析財報,“而你,會成爲那個‘因愛生恨、造謠誹謗’的瘋女人。”
寒意從脊椎升起。
陸景行說得對。前世的沈清瑤就用過類似的手段,在曝出醜聞後暫時退圈,半年後帶着“經歷風雨後更堅強”的人設復出,反而收獲更多同情。
“所以呢?”沈清玥問,“您給我名片,不是爲了給我做慈善吧?”
陸景行從公文包裏取出一份文件,遞給她。
借着閱讀燈的光,沈清玥看到封面上的字:《沈清玥女士關於追索已故母親蘇婉女士遺產的法律可行性分析》。
她的手微微顫抖。
“你的母親蘇婉女士,去世前立有遺囑。”陸景行的聲音在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根據遺囑,她名下所有財產——包括珠寶、存款、以及她在沈氏集團15%的股份——在你年滿二十五周歲,或結婚當日,自動轉入你名下。”
沈清玥猛地抬頭:“結婚當日?”
“今天。”陸景行點頭,“如果你完成了婚禮儀式的話。”
血液沖上頭頂。
所以這就是爲什麼——爲什麼沈建國和周美琳那麼着急要她嫁入顧家!爲什麼婚禮日期定在今天!不是因爲黃道吉日,不是因爲商業合作,而是因爲今天是她繼承母親遺產的日子!
而一旦她結婚,按照那份她前世從未見過的婚前協議,這些資產會自動轉入她和顧澤宇的夫妻共同財產中。然後,只需要一點小手段,就會變成顧家的囊中之物。
“他們……他們連這個都算計好了……”沈清玥的聲音在顫抖,不是恐懼,是滔天的憤怒。
陸景行等她稍微平靜,才繼續道:“但現在婚禮沒有完成,繼承條件不成立。不過,遺囑中還有另一個條款:如果繼承人在二十五歲前意外死亡,遺產將捐贈給慈善機構。”
沈清玥的呼吸停了一瞬。
前世,她死在二十五歲生日前一個月。
原來連她的死,都在他們的計劃之中。
車子駛入一個高檔小區的地下停車場。
陸景行帶她乘電梯上到頂層,輸入密碼打開一套公寓的門。
“這裏暫時安全。”他說,“顧家的人不會查到我名下的房產。”
公寓裝修簡約,但每一處細節都透着昂貴。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江面上的遊輪燈光如流動的星辰。
沈清玥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陸先生,您想要什麼?”她問得直白,“幫我拿回遺產,您能得到什麼?”
陸景行走到吧台邊,倒了兩杯水:“顧氏集團正在競標城東那塊地皮,那是他們未來三年的戰略重點。如果失去這個項目,顧氏的資金鏈會出現問題。”
他把一杯水推到她面前。
“沈氏集團現在自身難保,急需顧家的注資。如果你拿回那15%的股份,你就成了沈氏的第二大股東。到時候,無論是支持還是反對顧氏注資,你都有話語權。”
沈清玥明白了:“您想讓我在董事會上投反對票。”
“我想讓你自己做選擇。”陸景行糾正道,“我只是提供選項。”
他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調出一份地圖:“城東那塊地,陸氏也在競標。如果顧氏出局,陸氏中標,我會把其中10%的開發權,以你的名義成立一個女性創業基金。”
沈清玥愣住了。
這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爲什麼?”她再次問出這個問題,“您完全可以找更專業、更有經驗的人合作。”
陸景行轉過身,靠在桌邊,目光落在她臉上:“因爲你是唯一一個,敢在婚禮直播中,對着全國觀衆揭開真相的人。”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幾分:
“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在演。演恩愛,演和睦,演光鮮亮麗。但我在你眼睛裏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你不怕失去,因爲你已經沒什麼可失去的了。”
沈清玥的心髒像是被什麼擊中了。
是啊,她死過一次了,還有什麼可怕的?
“我接受合作。”她說,“但有兩個條件。”
“說。”
“第一,我要知道母親去世的全部真相。不只是病逝那麼簡單,對嗎?”
陸景行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第二呢?”
“第二,”沈清玥握緊拳頭,“我要親手拿回屬於我的一切。您可以提供幫助,但不能代勞。”
陸景行看着她,忽然笑了。那是沈清玥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真正的笑容,不是客套,不是嘲諷,而是一種……欣賞。
“成交。”
他把一個文件夾遞給她:“這是你接下來要做的事。第一,養好傷。第二,學習。第三,”他指了指電腦,“看看現在的輿論走向。”
沈清玥打開電腦,熱搜榜上依然是她相關的詞條,但內容已經開始發生變化。
#沈清瑤工作室聲明# 沖到了第一位。
點開,是一份措辭嚴謹的聲明稿,大致內容是:沈清瑤確實與顧澤宇有過一段感情,但早已結束。懷孕一事純屬子虛烏有,是有人惡意造謠。將保留追究法律責任的權利。
評論區已經被水軍占領:
“姐姐好慘,被親姐姐這樣陷害”
“婚禮上鬧這一出,明顯是嫉妒妹妹吧”
“聽說沈清玥有精神病史,顧家原本是想幫沈家照顧病人”
“蹲一個反轉”
沈清玥冷笑。果然開始了。
她繼續往下翻,看到了一條剛剛冒出來的熱搜:#沈清玥生母蘇婉#
點進去,是一個自稱“知情人”的爆料號發的長文:
“很多人不知道吧,沈清玥的生母蘇婉當年可不是病逝那麼簡單。據說是婚內出軌,被沈董發現後,羞愧自殺。沈董念舊情才對外說是病逝。有這樣的生母,女兒能好到哪裏去?”
配圖是一張模糊的老照片,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在咖啡廳對坐,姿態親密。
沈清玥的血液瞬間冰涼。
照片上的女人,確實是她的母親蘇婉。而那個男人……她從未見過。
評論區的惡意如潮水般涌來:
“原來是這樣,難怪沈董更偏愛繼女”
“上梁不正下梁歪”
“顧家逃過一劫啊”
她的手在顫抖,但不是因爲憤怒,而是因爲恐懼——他們連她去世多年的母親都不放過。
陸景行走到她身後,看了一眼屏幕:“這是顧氏公關部的慣用手法。當自身有污點時,就挖掘對手更不堪的過去。”
“這不是真的。”沈清玥的聲音在顫抖,“我母親沒有……”
“我知道。”陸景行打斷她,“這張照片拍攝於蘇婉女士去世前三個月。那個男人是她的私人律師,他們在討論的就是那份遺囑。”
他俯身,在鍵盤上敲擊了幾下,調出另一份文件:
“但我好奇的是,這張照片是誰拍的?又是誰保留了這麼多年,偏偏在今天放出來?”
沈清玥盯着屏幕,一個可怕的猜測在腦海中成形。
“你的婚禮,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陸景行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無論你今天是否鬧場,他們都有後手。如果你乖乖結婚,就吞掉你的遺產。如果你反抗,就毀掉你和你母親的名譽。”
他直起身,看着窗外夜色:
“現在的問題是,沈清玥,你要怎麼破這個局?”
時鍾指向凌晨兩點。
沈清玥坐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腳踝上敷着新的冰袋。疼痛已經麻木,但頭腦異常清醒。
電腦屏幕上,關於她母親的謠言正在瘋傳。已經有人扒出了蘇婉的母校、工作單位,甚至開始編造更多不堪的故事。
而沈清瑤的粉絲開始組織“反黑”,把她婚禮上的發言剪輯成“精神失常的胡言亂語”。
一切都在朝着陸景行預測的方向發展。
她拿起那部新手機,開機。除了陸景行的號碼,通訊錄裏還有一個備注爲“林律師”的聯系人。
她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一個幹練的女聲傳來:“沈小姐,我是林靜,陸先生讓我等您的電話。”
“林律師,我想知道,要證明我母親的清白,需要什麼證據?”
“首先需要找到當年拍攝這張照片的人,證明這是刻意擺拍或斷章取義。其次,需要蘇婉女士的完整病歷,證明她確實因病去世。最後,”林靜頓了頓,“最好能有當年知情人的證詞。”
“證詞……”沈清玥喃喃道。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
母親去世前,沈家老宅裏有一個老傭人陳姨,是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陳姨對她很好,常偷偷給她塞糖,講母親年輕時的故事。但在母親去世後不久,陳姨就“回老家養老”了,從此杳無音信。
前世她沒多想,現在回想起來,一切都太巧合。
“林律師,能幫我找一個人嗎?”沈清玥報出陳姨的全名和大概年齡,“她可能還在本市,也可能回了老家。找到她,費用我來付。”
掛斷電話後,她打開社交媒體,注冊了一個新的賬號。
ID:涅槃。
頭像是一片黑暗中燃起的一點星火。
她發布第一條動態,沒有文字,只有一張照片——她拍下自己腫脹的腳踝,和那雙被丟棄在酒店小巷裏的高跟鞋。
定位顯示:醫院急診科。
十分鍾後,評論開始出現:
“這是……婚禮那雙鞋?”
“天啊,腳腫成這樣,發生了什麼”
“不是說被接回顧家了嗎?怎麼在醫院?”
“蹲一個真相”
沈清玥沒有回復。她退出賬號,關掉手機。
窗外,城市的燈光漸次熄滅,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即將來臨。
陸景行已經離開,公寓裏只剩下她一人。茶幾上放着他留下的東西:一份法律文件,一張門禁卡,還有一張字條。
字條上只有一句話:
“休息。明天開始,才是真正的戰爭。”
沈清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蒼白的臉,紅腫的眼,破敗的衣裙——但眼神是亮的,像淬火的刀鋒。
她想起前世死前最後看到的景象:療養院天花板上的黴斑,一點一點,像擴散的毒。
那時她想,如果有來生……
現在,來生來了。
她不僅要活着,還要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
但首先,她需要證據。證明母親的清白,證明那些謠言的惡意,證明自己不是他們口中的瘋子。
陳姨會是突破口嗎?
還是說,有更直接的證據,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沈清玥忽然想起一件事——母親去世前一周,曾給過她一個舊鐵盒,說裏面是“最重要的東西”。那時她才十歲,鐵盒被周美琳以“小孩子不要玩舊東西”爲由收走了,後來再也沒見過。
那個鐵盒裏有什麼?
會不會就是母親留下的……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一個陌生號碼。
沈清玥盯着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心髒莫名一緊。
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遲疑了三秒,按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蒼老而顫抖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口音:
“小姐……是清玥小姐嗎?我是陳姨……”
沈清玥的手猛地握緊手機。
“陳姨?你在哪裏?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
“有人……有人給了我一個手機,讓我打這個電話。”陳姨的聲音在發抖,背景音裏有隱約的車流聲,“小姐,我有些東西要給你,是你媽媽留下的。但……但我可能被跟蹤了,我——”
電話那頭傳來刺耳的刹車聲,然後是重物落地的悶響。
手機裏傳來忙音。
通話中斷了。
沈清玥僵在原地,渾身血液倒流。
陳姨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