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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查只用了半小時。
我媽紅着眼圈一遍遍解釋:“我就是看孩子們可愛,順手幫幫忙,真沒收過錢......”
市場監管的人還算客氣,只是翻了翻,拍了照。
“目前看沒有經營痕跡。但王女士,您這確實容易讓人誤會。以後別讓人把孩子往這兒送了。”
他們走後,我媽癱在沙發上,捂着臉,肩膀一聳一聳的。
“我這是造了什麼孽,我就是喜歡孩子......”
我給她倒了杯水,話堵在喉嚨裏,澀得發疼。
這時門鈴又響了,我以爲是監管去而復返。
打開門才發現,是張姐。
她不由分說側身擠進來,手裏捏着幾張A4紙,笑得像來串門。
“喲,琪琪,在家呢?剛才那兩位同志......問完話了?”
“阿姨,氣色不太好啊,剛剛被問話嚇着了吧?”
她語氣裏聽不出半分關心,倒有種看戲的悠哉。
見我們不理她,她把紙抖開,遞到我眼前。
《賠償清單》。
裏面林林總總列了將近20萬的費用。
“張姐,你這是什麼意思?”
“咱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之前那五千,是應急。”
張姐的手指敲打着紙張。
“這裏的20萬,才是正經賠償。一次性了斷,以後我絕不糾纏。”
我媽扶着沙發背站起來,湊近看了一眼清單,腿一軟,我趕緊架住了她。
“20萬?小張啊,你這是要我們的命!”
“阿姨,話不能這麼說。我兒子受了驚嚇,我精神垮了,這都是實在的損失。”
“再說了,也是我體諒你們沒把話說死,否則我一口咬死你們收費托管無證經營,剛剛監管局的人,可就不只是走個簡單過場了。”
我腦子嗡了一聲。
所以,監管局突然上門,是她推動的。
先舉報施壓,再上門勒索,一環扣一環。
“張姐,我們沒有違規,更沒虐待。這二十萬,一分都沒有。”
張姐臉上的假笑像潮水一樣褪得幹幹淨淨。
她站起身,收起那幾張紙,疊好,放進包裏。
“行。琪琪,你有種。”
“那咱們就看看,是你們這好心的名聲硬,還是大夥兒的眼睛亮。”
張姐離開後不到半小時,業主群就炸了。
【各位鄰居,剛看到市場監管局的同志從7棟302出來了。聽說是有人舉報無證托兒所。具體情況不清楚,希望沒事吧】
下面立刻有人回復:
【302是不是就是那個老太太帶孩子的?】
【就是她家!看着挺和善,沒想到......】
接下來的幾天,我切實體會到了什麼叫人言可畏。
帶我媽去小區散步,遠遠就看見幾個老太太聚在一起,朝我們指指點點。
我們一走近,她們立刻散開。
電梯裏遇到抱孩子的年輕媽媽,她會下意識側身背對着我們。
我媽肉眼可見地垮了下去。
她不再下樓,整天坐在客廳,對着那些收起來的兒童玩具發呆掉眼淚。
我試着去找證據。
找物業要監控,經理卻推脫說我家門口是私人區域,沒有攝像頭。
我給其他幫看過的鄰居打電話,結果不是支吾就是直接掛斷。
更麻煩的是,張姐竟一紙訴狀把我們告上了法院。
拿到法院傳票時,我媽湊過來看:“這是啥?”
“張姐,把我們告了。要二十五萬。”
我媽愣了兩秒,然後眼睛一翻,直挺挺向後倒去。
“媽!”
......
醫院裏,媽吊着水昏睡。我靠在消防通道裏,給鄰市做律師的同學老趙發消息。
【很棘手,對方用長期、固定來套管理責任,給法官鋪墊你們越界了的印象。】
【我建議全力爭取調解,把金額壓到最低,幾萬塊內解決,是最理性的選擇。】
理性。
我也是學過法的,知道眼下媽的身體經不起折騰,我們賠點錢是最理性的。
可憑什麼?
就因爲我媽一片好心,我們就要落得被勒索、被污蔑甚至氣到住院的下場?
理性告訴我該妥協,情感卻在尖叫着反抗。
正愣神呢,部門總監的電話打來了。
“小琪啊,最近你家裏的事,我們都從網上知道了。公司這邊希望你先暫時停職,處理家事......”
我聽着領導的話,心裏不是滋味。
“李總,我今天就遞交辭職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