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兒?怎麼了?快告訴娘,誰欺負你了?”
母親沈照棲的聲音帶着明顯的驚愕和迅速升騰的怒氣。她輕輕拍着我的背,但語氣已然不同,“是不是宋音?還是你父親又偏袒她了?”
我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着她。
母親今年不過三十許,容貌明麗,眉宇間自有將門女兒的英氣。此刻,她柳眉微蹙,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關切和護犢之情。
我不能迂回,不能再浪費任何時間。必須一擊即中,讓母親徹底看清侯府的真面目,下定決心離開這個泥潭。
我緊緊抓住母親的手,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肉裏,聲音因激動和恐懼而顫抖,卻字字清晰:
“娘!不僅僅是欺負……是陷害!是要逼死我們母女!”
我深吸一口氣,不顧滿臉淚痕,直視着母親的眼睛,將那些血腥的、不堪的過往,如同撕裂傷口般血淋淋地攤開在她面前:
“娘,您信我!我……我好像做了一場噩夢,一場很長很可怕的噩夢!”
“夢裏,宋音一次次陷害我,污蔑我驕縱善妒,甚至……甚至在她自己與人私奔後,反咬一口,說是我找人擄走了她,毀了她清白!”
母親臉色驟變:“她敢?!”
“她敢!她不僅敢,她還成功了!”我淚水流得更凶,“夢裏,太子路洵,還有陸斯舟,他們都被宋音那副假惺惺的樣子騙了!他們信她,不信我!他們在我的封後大典上,當着滿朝文武的面,指責我是毒婦,德不配位!宋音就穿着素衣,戴着白花,出來說我如何迫害她,然後假惺惺地說她不怨我……所有人都贊她大度,罵我蛇蠍!”
我渾身發抖,仿佛又回到了那金殿之上,被千夫所指。
“封後大典?”母親的聲音帶着難以置信的驚駭,“笙兒,你……”
“娘!那夢太真了!真得可怕!”我打斷她,我必須讓她相信這不僅僅是夢,“我不止夢到了我的結局……我還夢到了您的!”
我死死盯着母親,聲音壓得極低,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母親耳邊:
“夢裏,父親他……他爲了給宋音騰位置,爲了討好太子,他……他在您的飲食裏下了毒!”
“什麼?!”母親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晃了一晃。饒是她心性堅韌,也被這駭人聽聞的“夢境”驚得幾乎站立不穩。
“你胡說!宋致遠他……他怎敢?!”母親的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驚怒。父親宋致遠,雖能力平庸,靠着祖蔭和母親的娘家才坐穩了侯爺之位,平日雖偏袒宋音,但對母親表面還算敬重。下毒?這超出了母親能想象的底線。
“他敢!他爲了他的寶貝妹妹,什麼都敢!”我泣不成聲,添上最致命的一擊,“夢裏,您走後……沈家也被他們聯手構陷,失了聖心,外祖父氣得一病不起……舅舅他們也受了牽連……”
我將臉埋進母親懷裏,聲音悶悶的,卻帶着蝕骨的恨意:“娘,那不只是夢……那感覺太真實了,就像真的發生過一樣!我怕!我怕極了!我怕宋音現在就在算計我,我怕父親他真的會對您下手!這個家,從根子上就爛透了!我們再待下去,會沒命的!”
我沒有直接說重生,只說是一場真實得可怕的噩夢。但這已經足夠。母親是聰明人,她能將府中現狀與我的“夢”聯系起來。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
只有我壓抑的哭聲和母親逐漸變得粗重的呼吸聲。
我能感覺到母親的身體從最初的震驚、僵硬,慢慢變得緊繃,一股冰冷的、壓抑的怒火在她周身彌漫開來。
她沒有立刻質疑我是否癔症,是否胡思亂想。
因爲宋音的挑釁和父親的偏袒,早已不是一日兩日。因爲我的委屈,是實實在在的。
因爲……母親自己,或許也早已對父親,對這座看似光鮮、實則污糟的侯府,失望透頂。只是以往爲了我,爲了表面和平,她一忍再忍。
良久,母親猛地推開我,雙手緊緊抓住我的肩膀,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要剖開我的靈魂,看清我話中真僞。
“笙兒,你看着娘的眼睛說!你說的這些……當真只是夢?”
我迎着她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眼神裏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恨意和恐懼:“娘,女兒願以性命起誓!那感覺……女兒脖頸上的劍傷,您中毒後七竅流血的慘狀……歷歷在目!錐心刺骨!若不是真的經歷過,女兒怎會編造如此駭人聽聞的謊言來騙您?!”
我撩開些許衣領,雖然此刻光滑如初,但那種被利刃劃過的冰冷觸感,我記憶猶新。
母親看着我眼中毫不作僞的驚懼和恨意,看着我一夜之間似乎成熟了十歲的眼神,她最後的疑慮動搖了。
她了解自己的女兒。我或許驕縱,但絕不會用如此惡毒的事情來撒謊,尤其是關乎她的性命!
“宋、致、遠!”母親從牙縫裏擠出這三個字,眼神冰冷得嚇人,那裏面不再有夫妻情分,只剩下被背叛的滔天怒焰和殺意,“好!好得很!我沈照棲下嫁於你,爲你操持家務,生兒育女,你竟敢……竟敢與那賤婢之女合謀害我性命?!”
她猛地一拍桌子,上好的紅木桌面竟被她拍得裂開一道細紋!
“還有宋音!那個賤人!青樓女子所出的下賤胚子,果然心術不正!我念她是公爹晚年所得,多加照拂,她竟敢如此害我女兒!還想取我而代之?!做夢!”
母親的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怒到了極致。
但她畢竟是沈照棲,是將門嫡女,短暫的暴怒之後,是極快的冷靜和決斷。
她深吸一口氣,眼神恢復了幾分清明,但裏面的寒意更甚。
“笙兒,別怕。”她重新將我摟住,聲音低沉卻無比堅定,“有娘在,誰也別想再動你一根頭發!”
她輕輕擦去我的眼淚,語氣斬釘截鐵:“這個侯府,我們不留了!”
我心口一鬆,幾乎要癱軟在地。母親信了!她做出了和離的決定!
“娘……”我哽咽着,緊緊回抱她。
“但是,”母親話鋒一轉,眼中閃過厲色,“我們不能就這麼灰溜溜地走!和離之前,有些賬,得先算清楚!尤其是宋音那個禍害!”
她揚聲喚道:“趙媽媽!李護衛!”
一直守在門外的母親的心腹嬤嬤和護衛首領立刻應聲進來,看到房內情形,都是一驚,但訓練有素地沒有多問。
“趙媽媽,你立刻帶人,悄悄清點我的所有嫁妝,核對賬目,一樣不許少!特別是那些御賜之物和地契房契,仔細收好!”
“李護衛,你調集我們帶來的所有沈家護衛,守住錦墨堂,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再去前院盯着,若見侯爺或老太爺往這邊來,速來報我!”
“是!夫人!”兩人神色一凜,立刻領命而去,行動迅捷。
母親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
安排完這些,母親看向我,眼神復雜,有心疼,有愧疚,更有決絕:“笙兒,委屈你了。是娘以前總想着息事寧人,反倒讓你受了這麼多苦。”
我搖搖頭:“娘,現在不晚。”
母親點點頭,冷笑道:“沒錯,不晚。宋音不是剛給你下了套嗎?那件雲錦裙?好!我們就從這件事開始!”
她拉起我的手,眼神冰冷:“走!娘帶你去找你那位‘好姑姑’,還有你那個‘好父親’,當面對質!我倒要看看,在我沈照棲面前,誰還敢把髒水往我女兒身上潑!”
“離府之前,娘先替你,把這口惡氣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