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林月薇獨自回到那座冰冷的婚房,枯坐了一夜。
天亮時分,她撥通了律師的電話:“幫我擬一份離婚協議。”
離婚協議打印出來,墨跡還帶着新鮮的溫度。她剛在末尾籤下自己的名字,玄關便傳來急促的開門聲。
裴鬱川帶着一身晨間的寒氣沖了進來,素來一絲不苟的頭發有些凌亂,清冷矜貴的臉上,是她從未見過的近乎崩潰的慌亂。
他視線掃過她手中的文件,卻仿佛看不見,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吃痛。
他聲音沙啞,眼底布滿血絲:“月薇!小語出事了!昨晚急性腎衰竭送進搶救室,現在......現在需要立刻移植!配型結果出來了,只有你的腎源符合!你能不能給她一顆腎......”
林月薇徹夜未眠的腦子嗡嗡作響,一時無法消化這突如其來的信息。
裴鬱川卻將她的沉默當作了拒絕。他眼裏的清冷自持寸寸瓦解,竟涌現出濃烈的哀求:
“我配型失敗了......我沒辦法!月薇,看在你們的同窗之誼,看在你們妯娌多年一直相處很好的份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他急切地許諾,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只要你同意,任何條件!任何要求我都答應你!”
任何要求......
林月薇緩緩抬起黯淡的眼,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任何要求......包括,履行夫妻義務,和我同房嗎?”
空氣凝固了一瞬。
“是!”裴鬱川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斬釘截鐵。
林月薇忽然想起過去三年,每回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他都避如蛇蠍,甚至用“對女人過敏”這種荒唐理由搪塞她。
如今爲了宋知語,連最厭惡的事,也能一口應下。
他竟愛宋知語到這種地步嗎?愛到可以違背自己的本能。
她還沒說話,手機再次尖銳地響起,醫院說病人情況危急。
裴鬱川赤紅着眼看向她,喉結劇烈滾動,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月薇......算我,求你。”
心髒像被什麼狠狠刺穿,劇痛之後,是一片麻木的空洞。
她最終沉默地坐上了他的車。
手術很順利。一顆健康的腎髒離開了她的身體,移植給了宋知語。
住院恢復的一個月裏,裴鬱川沒有出現過一次。她的病房冷清得像雪洞,而僅一牆之隔,卻是另一個世界。
她無數次獨自去復查,路過那扇虛掩的房門。總能看到裴鬱川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
他會在宋知語睡着時,癡癡凝視,將她蒼白的手緊貼在自己臉頰;會耐心地將藥吹涼,一勺一勺哄她服下,再變戲法般遞上一顆甜甜的糖;他甚至不許她雙腳沾地,去哪裏都堅持將她穩穩抱在懷中,視若珍寶......
那眉眼間的溫柔,動作中的呵護,是林月薇窮盡三年婚姻,也未曾窺見分毫的真心。
林月薇都靜靜看着。
她沒去打擾,默默轉身,獨自換藥,獨自承受傷口愈合的麻癢與隱痛。
出院前一天,她再次路過。門內傳來宋知語溫軟歉疚的聲音:
“鬱川,你去看看月薇吧......這麼多天不理她,她該多難過,會跟你鬧的。”
裴鬱川只是低頭爲她削着蘋果,語氣冷淡:“沒事,她那麼愛我,又懂事慣了,不會鬧。”
轉而語氣又溫柔了起來:“來,吃點蘋果,補充維生素。”在他眼裏,林月薇的傷還不如讓宋知語吃一口蘋果來的要緊。
林月薇站在門外,無聲地牽了牽嘴角。是啊,她不會鬧了。
不是因爲太愛,而是因爲,那簇名爲“愛”的火,已經徹徹底底,熄滅了。
她平靜地辦完手續,獨自回到那座華麗的別墅。玄關櫃上,那份被遺忘的離婚協議積了薄薄一層灰。
她拿起來,仔細地,從頭到尾又看了一遍。
鑰匙轉動的聲音響起。裴鬱川推門進來,看到她時明顯一愣,隨即蹙眉:“出院了?怎麼不告訴我,我去接你。”
告訴他?接她?林月薇覺得有些荒謬。住院時都不曾照料,她都出院了又說什麼場面話呢?
她垂下眼睫,語氣平淡無波:“你照顧大嫂已經很辛苦了,這點小事,不值當打擾。”
空氣有些凝滯。裴鬱川看了她幾秒,忽然抬手鬆了鬆領帶,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腰,低頭便要吻下來。
林月薇身體一僵,猛地偏頭躲開,向後踉蹌了兩步。
“你幹什麼?”
裴鬱川的眉頭皺得更緊,似乎不解她的反應:“同房。你提的條件,忘了?”
看着他眼中那一閃而過、卻清晰可辨的忍耐,林月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抬起臉,擠出一個蒼白勉強的笑:“開個玩笑罷了,不必當真。能......換個要求嗎?”
裴鬱川緊繃的肩膀幾不可察地鬆弛下來,語氣也緩和不少:“當然。你想要什麼?”
林月薇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底最後一絲波瀾也歸於死寂。她拿起那份離婚協議,翻到最後一頁籤名處,遞到他面前。
“那就籤了這個吧。這是我現在,唯一想要的東西。”
裴鬱川挑了挑眉,似乎爲她的識趣感到滿意,又有些好奇時什麼東西讓她如此明確的想要。
“這麼想要?看中了哪處的房產,還是拍賣行的珠寶?”
他一邊隨口問着,一邊接過協議,準備翻閱。
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宋知語的專屬鈴聲,清脆悅耳。
他立刻接起,電話那頭傳來宋知語嬌軟帶笑的聲音:“鬱川,我的湯煲好了嗎?我好餓呀,等你來哦。”
林月薇才知道,原來他今天匆匆回來,只是爲了替她煲一盅湯。
“馬上來。”裴鬱川的聲音瞬間柔化,他甚至沒再看那份協議一眼,迅速從她手中抽出筆,在末尾潦草地籤下自己的名字,然後一邊溫聲對着手機應答,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向廚房。
一個多小時後,他提着保溫桶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自始至終,沒有再給身後的妻子,多餘的一瞥。
空曠的客廳裏,只剩下林月薇,和手中那份已然生效的離婚協議。
她走到窗邊,看着他的車疾馳而去,消失在庭院盡頭。然後,她對着早已無人的空氣,輕聲地回答了他剛才的問題:
“裴鬱川,我不要房子,也不要珠寶。我要的是我那顆錯付的真心,和自由。”
“裴鬱川,離婚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