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陳宵守着昏迷的阿秀,在土溝裏捱過了後半夜。他不敢生火,怕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只能將兩人溼透冰冷的外衣脫下來擰幹,裹上背包裏僅剩的幹燥衣物,緊緊靠在一起取暖。渾河方向的陰寒氣息沒有再出現,但荒野的夜風依舊刺骨。

天蒙蒙亮時,阿秀的呼吸終於變得平穩悠長一些,體溫也回升了些許,但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得像紙。陳宵自己也是渾身酸疼,被水魈死氣侵蝕的地方,皮膚火辣辣地疼,傳來陣陣麻痹感。

他勉強吃了點東西,又給阿秀喂了點水。望着東方泛起的魚肚白,心裏焦急萬分。阿秀這樣子,肯定無法趕路。而且她昨晚說那水魈沒死透,天亮前不能靠近河邊……可渡口在河邊,他們必須過河。

就在他一籌莫展之際,遠處土路上,傳來了“吱呀吱呀”的車輪聲和吆喝牲口的聲音。

陳宵精神一振,小心地探出頭張望。只見從南邊來了一輛騾車,拉車的是一頭瘦骨嶙峋的老騾子,車上堆着些麻袋和雜物,趕車的是個穿着臃腫棉襖、戴着破氈帽的老漢,正縮着脖子,慢悠悠地朝渾河方向走。

有車!也許能搭車去渡口!

陳宵連忙爬出土溝,朝着騾車揮手:“大爺!大爺!幫幫忙!”

趕車老漢被嚇了一跳,勒住騾子,警惕地看着衣衫不整、滿臉疲憊還帶着傷的陳宵:“幹啥的?”

“大爺,我們是過路的,我……我媳婦病了,走不動了,想搭您的車去渡口,您看行嗎?我們給錢!”陳宵急中生智,指着土溝裏昏迷的阿秀說道。

老漢眯着眼看了看土溝裏躺着的阿秀(裹着破布,看不清臉),又上下打量陳宵,猶豫道:“渡口?我這車不去渡口,我去三岔口送貨,繞路哩。而且……你這媳婦咋回事?病得這麼重?”

三岔口?陳宵心中一喜,那不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之一嗎?雖然還沒過河,但能先去三岔口打聽消息,等阿秀醒了再做打算也好!

“三岔口也行!大爺,求您行行好,捎我們一段吧!我媳婦是趕路累的,加上夜裏受了風寒,暈過去了。到了地方,我們一定重謝!”陳宵連連懇求,掏出身上所剩不多的一些零錢。

老漢看了看錢,又看看昏迷的阿秀,最終嘆了口氣:“唉,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上來吧,擠擠。不過說好了,只到三岔口,而且你媳婦要是有啥傳染病,可不行啊!”

“謝謝大爺!謝謝!”陳宵大喜,連忙跑回土溝,背起阿秀,將她小心地安置在騾車堆着的麻袋空隙裏,自己則坐在車轅另一邊。

騾車繼續晃晃悠悠地上路。老漢話不多,問了陳宵兩句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陳宵含糊地答了,老漢也就沒再多問,只是絮絮叨叨說着今年收成不好,日子難過之類的閒話。

陳宵一邊應付着,一邊小心照看着阿秀。阿秀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偶爾眉頭會微微蹙起,像是在做噩夢。陳宵注意到,她露在外面的手指,指甲似乎比之前更尖了一些,顏色也透着淡淡的青色。

他暗暗心驚,知道阿秀爲了對付那水魈,恐怕動用了本源之力,傷得不輕。只希望到了三岔口,能盡快打聽到胡三的消息,或者找到懂行的人幫忙。

騾車沿着土路走了大半天,下午時分,前方地形出現了變化。幾條土路在這裏交匯,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岔口”。岔口周圍,零零散散搭建着幾十間簡陋的土坯房、木板房,甚至還有幾個破舊的帳篷。一些穿着各色衣服的人在這裏活動,有牽着牲口的,有擺地攤賣山貨的,有蹲在牆角抽煙閒聊的,雖然看起來都窮困潦倒,但比起一路上的死寂荒涼,這裏總算有了點人氣。

這就是三岔口了。一個因爲地理位置而形成的、自發的、魚龍混雜的小集市。

老漢將車停在岔口邊一個相對空曠的地方,對陳宵說:“到了。你們就在這下吧。我還要去前面送貨。”

陳宵再次道謝,付了車錢,將依舊昏迷的阿秀背下車。老漢看了看阿秀,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搖搖頭,趕着騾車離開了。

陳宵背着阿秀,站在嘈雜混亂的三岔口,有些茫然。去哪裏?怎麼打聽胡三的消息?

他先找了個背風的牆角,將阿秀放下,讓她靠牆坐着。阿秀依舊昏迷,但臉色似乎恢復了一絲血色。

陳宵定了定神,開始觀察這個集市。這裏的人大多面黃肌瘦,神情麻木或警惕,彼此之間交流也很少,充滿了戒備。他試着向一個蹲在路邊賣幹蘑菇的老頭打聽:“大爺,跟您打聽個人,聽說這邊有個叫‘胡三’的,您知道嗎?”

賣蘑菇的老頭抬起頭,用渾濁的眼睛瞥了陳宵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後昏迷的阿秀,嗤笑一聲:“胡三?沒聽說過。後生,帶着病婆娘,少打聽這些沒頭沒腦的名字,趕緊找個地方安置是正經。”說完就低下頭,不再理他。

陳宵又問了兩個看起來像本地人的,結果要麼搖頭說不知道,要麼眼神閃爍,岔開話題。

看來胡三這個名字,在這裏似乎是個忌諱,或者知道的人不願意輕易透露。

陳宵有些沮喪。他看了看天色,又看看昏迷的阿秀,決定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至少讓阿秀能好好休息。他記得阿秀說過,胡三有時候會在這裏出現“換東西”,或許可以試着去那些以物易物的地方碰碰運氣。

他在集市邊緣,找到一間看起來最破舊、門口掛着一塊髒兮兮木牌、寫着“宿”字的土坯房。敲開門,裏面是個滿臉橫肉、叼着煙袋的胖婦人。

“住店?”胖婦人打量着陳宵,目光在他背着的阿秀身上停留了一下,“通鋪一晚,一個人十個銅子兒,兩個人二十。單間沒有。”

十個銅子兒?陳宵身上只有紙幣和幾塊銀元(老邵頭留下的布包裏有幾塊),銅錢……他手腕上倒是有五枚。“我……我用這個行嗎?”他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幣。

胖婦人接過紙幣看了看,撇撇嘴:“這玩意兒在這兒不值錢,勉強算你五個銅子兒一晚。兩個人,兩晚的錢。”

陳宵無奈,只好又加了一張紙幣,胖婦人才勉強同意,扔給他一把油膩的鑰匙,指了指屋子後面:“最裏邊那間,自己去吧。沒事別出來瞎逛,晚上聽見啥動靜都別管。”

土坯房後面是個小院,堆滿了雜物,靠牆有三四間低矮的棚屋。陳宵打開最裏面那間,一股黴味和汗臭味撲面而來。屋裏只有一張用木板搭成的通鋪,上面鋪着發黑發硬的稻草和一張破草席,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條件簡陋得可怕,但總比露宿荒野強。陳宵將阿秀小心地放在鋪上,用背包墊着她的頭。阿秀依舊昏迷,但呼吸還算平穩。

安頓好阿秀,陳宵關上門(其實只是個破木板,勉強能遮上),決定出去碰碰運氣,打聽消息,順便看看能不能弄點熱水和吃食。

三岔口的集市不大,但五髒俱全。有賣各種山貨、獸皮、草藥的,有賣劣質酒水、粗糧餅子的,甚至還有一個用幾塊破木板圍起來的、像是賭檔的地方,裏面傳來吆五喝六的聲音。空氣裏混合着汗臭、牲口糞便、煙草和劣質酒精的味道。

陳宵在集市裏慢慢轉着,目光掃過每一個攤販和行人,試圖找到一絲線索。他注意到,有幾個攤位似乎不太一樣。一個是賣各種奇怪骨頭、石頭、幹草藥的老太太,眼神陰鷙;一個是蹲在牆角,面前擺着幾個破碗,碗裏有些渾濁液體、看不清是什麼東西的邋遢漢子;還有一個是坐在一個破帳篷門口,面前攤着一塊紅布,上面放着幾枚銅錢、幾塊玉佩之類小物件的幹瘦老頭。

這些人的攤位前幾乎沒什麼客人,但他們似乎也不在意,只是默默地坐着,偶爾會用一種審視的、或者說……嗅探般的目光,掃過路過的人。

陳宵心中一動。這些人,會不會也懂些門道?甚至認識胡三?

他猶豫了一下,先朝着那個賣骨頭石頭的老太太攤位走去。

“大娘,您這兒有能安神、治昏睡不醒的草藥嗎?”陳宵試探着問。

老太太抬起眼皮,一雙小眼睛像毒蛇一樣在陳宵臉上掃過,又看了看他鼓起的右手袖口(五帝錢),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怪笑:“安神?治昏睡?小子,你身上帶着不幹淨的東西,還有股子……狐狸騷味,可不是普通的昏睡。”

陳宵心裏一驚,這老太太眼力好毒!

“那……您有辦法嗎?”

老太太伸出枯瘦如柴、指甲黑黃的手,指了指攤位上幾塊黑乎乎的、像是某種動物趾骨的東西:“這個,磨粉沖水,能暫時壓住你身上那東西的躁動,也能讓你那只小狐狸醒過來。不過,治標不治本,而且……貴。”

“多少錢?”陳宵問。

老太太伸出五根手指。

“五個銅子兒?”

老太太搖頭。

“五……五十個銅子兒?”陳宵心裏一沉。

老太太咧嘴,露出稀疏的黑牙:“五塊大洋,或者……你手腕上那串‘壓屍錢’。”

陳宵臉色一變,立刻後退一步。這老太太不僅看出了五帝錢,還起了貪念!而且她稱五帝錢爲“壓屍錢”,絕非善類。

“不……不用了。”陳宵轉身就走。

“嘿嘿,小子,別急着走啊。”老太太的聲音陰惻惻地傳來,“你那小狐狸,傷的是本源,尋常草藥沒用。除了我這‘黑趾粉’,這三岔口,你找不到第二家能讓她這麼快醒過來的。除非……你能找到‘胡三爺’。不過,胡三爺的價碼,可比老婆子我高多了,嘿嘿嘿……”

胡三爺!她果然知道胡三!而且聽起來,胡三在這裏似乎頗有“威望”或者凶名?

陳宵腳步頓了頓,但沒回頭,加快腳步離開了這個危險的攤位。

他又試着去問那個擺破碗的邋遢漢子和賣小物件的幹瘦老頭,結果前者根本不理他,眼神呆滯空洞;後者則抬起渾濁的眼睛,盯着陳宵看了半晌,緩緩搖頭:“胡三?好久沒見着了。你要找他,去‘老鴉嶺’下的‘背陰坡’碰碰運氣吧,他有時候會去那兒采藥。不過……那地方,活人最好少去。”

老鴉嶺?背陰坡?聽起來就不是什麼好地方。

但總算有個大致方向了。

陳宵記下這個信息,在集市上買了兩塊最便宜的雜糧餅子和一小罐熱水,匆匆返回了那間破棚屋。

屋裏,阿秀依然昏迷着,只是眉頭蹙得更緊,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偶爾會輕微地抽搐一下,喉嚨裏發出極低的、痛苦的呻吟。她的手指,指甲的青色又深了一些,指尖甚至隱約有絨毛鑽出。

情況似乎在惡化!

陳宵心急如焚。背陰坡?現在阿秀這樣子,他怎麼去?而且那賣骨頭的老太太說的“黑趾粉”……雖然那老太太不懷好意,但萬一她說的是真的呢?

五塊大洋……他身上還有三塊老邵頭留下的銀元,加上一些零散紙幣,也許湊湊夠?可那老太太明顯是沖着五帝錢來的,給了錢,她會不會還有別的算計?

看着阿秀痛苦的樣子,陳宵一咬牙。五帝錢絕不能給!但或許可以試試用銀元買?那老太太貪財,也許……

他正準備再出去找那老太太試試,棚屋那扇破木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篤篤篤”地敲響了。

聲音不重,但在這寂靜的棚屋裏,格外清晰。

陳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誰?胖老板娘?還是……

他走到門邊,壓低聲音問:“誰?”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沙啞、略顯蒼老的男聲,帶着一種奇特的、仿佛金屬摩擦的質感:

“聽說,你在找胡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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