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被徹底關機後,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那些催命般的鈴聲、惡毒的詛咒、網絡上永無止境的紅色“99+”,都被暫時隔絕在了那片小小的、漆黑的屏幕之後。
然而,內心的驚濤駭浪卻並未因此平息。
林晚晚在床邊坐了許久,直到窗外的天色由沉鬱的墨藍漸漸透出熹微的晨光,直到冰冷的腳趾恢復了些許知覺,她才仿佛從一場漫長而痛苦的夢魘中,真正找回了一點對身體的控制權。
她需要確認。
確認自己不是一具漂浮的幽靈,確認這個“重生”的真實性。
她撐着有些發軟的雙腿,緩緩站起身,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步一步,走向靠在牆角的那個斑駁的全身鏡。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一分。
終於,她站定在鏡前。
然後,她看到了“她”。
鏡中的女孩,面色是一種長期缺乏營養和陽光的不健康蒼白,嘴唇幹裂起皮,沒有一絲血色。原本順滑烏黑的長發,此刻像一把枯黃的雜草,毫無生氣地披散在肩頭,甚至有些毛躁分叉。
最刺眼的,是那雙眼睛。
那麼大,卻空洞得像兩口枯井,裏面盛滿了尚未完全褪去的驚恐、茫然,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怯懦。眼下一片濃重的青黑,昭示着長期失眠和巨大的精神壓力。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洗得發白、甚至有些鬆垮的舊睡衣,更襯得她身形單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這是誰?
林晚晚幾乎是陌生地看着鏡中的影像。
這根本不是她記憶中那個,站在聚光燈下,妝容精致,眼神自信篤定,舉手投足間都散發着光芒的唱作歌手林晚晚!
這只是一個被愛情沖昏頭腦,被現實打擊得遍體鱗傷,被網絡暴力摧殘得幾乎失去人形的……可憐蟲。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悲哀,混合着被愚弄的憤怒,如同火山噴發般從心底最深處洶涌而上,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線。
爲她前世愚蠢的付出,爲她曾經毫無保留交出去的真心,也爲眼前這個被踐踏到塵埃裏的、殘破不堪的自己。
淚水毫無預兆地涌了上來,視線迅速模糊。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用力到嚐到了一絲血腥味,硬生生將那股酸澀逼了回去。
哭?
眼淚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前世的眼淚流得還不夠多嗎?換來的不過是更變本加厲的踐踏和最終慘死的結局。
她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手術刀,開始一寸寸地審視着這個房間,這個她曾以爲的“愛巢”。
視線所及之處,無一不是那個男人的痕跡,無一不在嘲笑着她過去的愚蠢和深情。
正對着床的牆壁上,貼着一張巨大的、陸寒州的單人海報。那是他去年發行首張EP時的宣傳照,畫面上的他微微側臉,眼神深邃,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被粉絲稱爲“蘇斷腿”的淺笑。她曾無數次對着這張海報傻笑,覺得擁有了全世界。
此刻,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在她眼中卻扭曲成了冷漠、厭棄和最後聲明裏那八個字的具象化——心術不正,炒作無度。
書桌上,並排放着兩個馬克杯,是某次逛街時一起買的“情侶杯”。一個印着可愛的貓咪,一個印着憨態的狗狗。她的那個貓咪杯沿,甚至還有一個不小心磕碰出的小小缺口。曾經她覺得那是甜蜜的印記,現在只覺得無比刺眼。
抽屜裏,還塞滿了電影票根、遊樂園門票、他寫過的便籤……所有廉價的、承載着所謂“回憶”的垃圾。
還有床頭那個他送的、音質其實很一般的藍牙音箱;衣櫃裏那件他穿過一次就丟在這裏、她偷偷留下沒洗的襯衫……
每一件物品,都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針,扎在她的視網膜上,疼得她心髒抽搐。
這個房間,哪裏是什麼愛巢?分明是一座用她的愚蠢和深情搭建起來的墳墓!而她,差點就被活埋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
巨大的憤怒取代了悲傷,一種想要摧毀一切的沖動在她四肢百骸裏流竄。
她猛地轉身,目光死死盯住牆上那張最大的海報。
就是它,像一道符咒,鎮封着她所有的卑微和痛苦。
她幾步沖過去,踮起腳,手指抓住海報冰冷光滑的邊緣。
“嘶啦——!”
一聲清脆而劇烈的撕裂聲,在寂靜的房間裏突兀地炸響!
像是某種封印被打破,又像是枷鎖被掙斷。
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粗暴地、毫無留戀地,將那張巨大的海報從中間狠狠撕開!陸寒州那張被無數人迷戀的臉,從眉心開始,破裂成兩半。
她將撕扯下來的紙張揉成一團,像是要捏碎什麼髒東西一樣,用盡指關節的力量,直到它變成一個堅硬扭曲的球體。然後,她手臂一揚,狠狠地將紙團砸向牆角!
紙團在牆壁上彈了一下,無力地滾落在地。
但這遠遠不夠!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幼獸,開始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裏進行一場徹底的“清算”。
書桌上的情侶杯?抓起來,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毫不猶豫地扔進樓下那個巨大的、散發着異味垃圾桶裏。瓷器碎裂的聲音隱約傳來,讓她心頭莫名一暢。
抽屜裏的票根便籤?全部扯出來,撕成碎片,揚手撒進桌邊的垃圾桶,如同祭奠一場死亡的青春。
那件他的襯衫?從衣櫃深處拽出來,團成一團,塞進一個黑色的垃圾袋,和那些撕碎的回憶待在一起。
藍牙音箱?數據線?甚至是他推薦她買的、但她並不喜歡的香薰……
所有與他有關的東西,都被她以最快的速度,最決絕的態度,從她的生活空間裏清理出去,丟進那個越來越鼓脹的黑色垃圾袋裏。
她的動作從一開始的憤怒、發泄,漸漸變得冷靜、精準,仿佛不是在丟棄舊物,而是在進行一場莊嚴的、與過去割裂的儀式。
當房間裏最後一件屬於他的痕跡被清理掉,那個黑色的垃圾袋被牢牢系緊,放在門邊時,整個空間仿佛都空曠、明亮了許多。
空氣中,那股若有若無的、屬於他的冷淡木質香調也終於徹底消散,只剩下老房子本身的味道,和……自由呼吸的味道。
她再次走到那面鏡子前。
鏡中的女孩,依舊是蒼白的,頭發依舊是枯黃的。
但不一樣了。
那雙眼睛裏的驚恐和怯懦,已經被一種冰冷的、燃燒着火焰的堅定所取代。額角因爲剛才劇烈的動作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臉頰也泛起了一絲運動後的紅暈。
她看着鏡中的自己,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如同立下最莊重的誓言:
“林晚晚,看清楚,這就是你戀愛腦的下場!”
“從今天起,你的命,只屬於你自己。”
“你的心跳,你的呼吸,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只爲音樂而存在,只爲登上那無人能及的榮耀巔峰而活!”
“那些傷害過你的,拋棄過你的,踐踏過你的……一個都別想跑。”
話音落下的瞬間,窗外,第一縷金色的陽光終於掙脫了地平線的束縛,猛地躍入房間,恰好照亮了她半邊臉頰,將她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染上了璀璨的金邊。
過去的林晚晚,已經隨着那個黑色的垃圾袋,死去了。
現在站在這裏的,是一個從地獄爬回來,手握復仇與重生劇本的——全新林晚晚。
命運的齒輪,在她撕碎那張海報的瞬間,已經發出了截然不同的、鏗鏘的轉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