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府的花廳,陷入了更長久的死寂。
那顆被吞咽下去的葡萄,仿佛不是落入了獅狻的腹中,而是堵在了每個人的喉嚨口,噎得他們發不出半點聲音。凶焰滔天的西域異獸,此刻竟如同溫順的大貓般趴伏在地,鼻息均勻,甚至隱隱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這超乎常理的一幕,徹底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蕭烈臉上的肌肉抽搐着,震驚、茫然、羞憤、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懼交織在一起,讓他那張原本英挺的面容扭曲得有些猙獰。他死死盯着趴伏的獅狻,又猛地轉向臉色蒼白卻依舊淡然的蕭煜,喉嚨裏發出“咯咯”的聲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精心設計的殺局,他賴以炫耀武力的凶獸,竟然……竟然被一顆葡萄,被這個他視作廢物的七弟,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了?這比直接打他一頓更讓他難以接受!這是對他智商和武力的雙重羞辱!
“妖……妖法!你用了妖法!”蕭烈身邊一個心腹將領忍不住失聲叫道,聲音帶着驚惶。
蕭煜淡淡地瞥了那人一眼,語氣平和,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父皇乃真龍天子,受命於天,煌煌正氣籠罩玉京,何來妖法?此獸雖是異種,亦屬天地生靈,或許是感受到了我大胤皇朝的煌煌天威,心生敬畏,自然安寧。此乃祥瑞之兆,豈容你妄言‘妖法’?”
他輕飄飄一頂“祥瑞”和“皇朝天威”的大帽子扣下來,那將領頓時面色如土,噤若寒蟬,再不敢多言。
蕭煜不再理會他,彎腰拿起案上那塊蟠龍玉佩,重新收回懷中。他目光掃過全場那些神色復雜、驚疑不定的目光,最後對蕭烈微微躬身:“三皇兄,看來今日這遊戲,是臣弟僥幸。天色已晚,臣弟體弱,便先行告退了。”
說罷,他不等蕭烈回應,轉身,對着廳外面露狂喜、老淚縱橫的福伯微微點頭,便帶着兩名同樣如夢初醒的侍衛,從容地向府外走去。
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道路,再無人敢用之前那種輕蔑、戲謔的目光看他。那一道道目光中,充滿了震驚、疑惑、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
直到蕭煜的身影消失在府門之外,花廳內凝固的氣氛才仿佛驟然鬆動。
“砰!”蕭烈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幾上,玉質的酒杯被震得粉碎,酒液四濺!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眼中燃燒着屈辱和暴怒的火焰。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他低聲咆哮,如同受傷的野獸。
衆人噤若寒蟬,無人敢應聲。今日之局,三皇子可謂是一敗塗地,顏面盡失。
而經此一夜,“七皇子蕭煜以一顆葡萄馴服西域凶獸獅狻”的離奇傳聞,必將以驚人的速度傳遍玉京的權貴圈層,爲他本就籠罩迷霧的形象,再添上幾分神秘與深不可測。
……
玲瓏閣,地下密室。
那源自血脈靈魂的龍魂威壓如同潮水般退去,顧北辰眼中淡金色的豎瞳緩緩恢復正常,周身的凶戾氣息也逐漸收斂。但他持刀而立的身姿,依舊挺拔如鬆,帶着一股經過血火洗禮的冷硬。
場中,“鐵壁”心有餘悸地看着顧北辰,剛才那瞬間的靈魂戰栗讓他生不出絲毫再戰的勇氣。“錢眼”手中的銅錢也不再翻飛,眼神充滿了忌憚。而最爲神秘的“殘影”,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卻第一次對顧北辰露出了鄭重的神色。
“啪!啪!啪!”
清脆的掌聲響起。
謝弄玉從太師椅上站起,臉上再無半分戲謔,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着驚嘆、狂熱與算計的精光。他一邊鼓掌,一邊走向顧北辰,目光灼灼,仿佛在欣賞一件絕世瑰寶。
“龍魂威壓!哈哈哈!果然是醒着的龍魂!”謝弄玉的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興奮,“顧兄弟,你真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驚喜啊!”
顧北辰橫刀未歸鞘,冷冷地看着他:“現在,我有‘資格’了嗎?”
“有!太有了!”謝弄玉撫掌大笑,“若是身負醒覺龍魂之人都沒有資格,這天下還有誰有資格知曉那‘鑰匙’的秘密?”
他揮了揮手,“錢眼”、“鐵壁”、“殘影”三人會意,無聲地退出了密室,留下他們二人。
謝弄玉親自搬來一張椅子放到顧北辰面前,態度與之前判若兩人:“顧兄弟,請坐。我們,好好談談。”
顧北辰歸刀入鞘,坐下,目光依舊銳利:“那鐵牌,到底是什麼?‘鑰匙’又是指向何處?”
謝弄玉也坐下,收斂了笑容,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此事說來話長。你手中那鐵牌,並非唯一。據我所知,類似的‘龍紋鐵牌’,至少有四塊流落在外,材質、紋路略有差異,但同出一源。它們被稱爲‘龍門鑰’。”
“龍門鑰?”顧北辰皺眉。
“沒錯。”謝弄玉壓低聲音,“傳說,集齊四塊龍門鑰,便能找到並打開‘龍門’!而那龍門之後,隱藏着……前朝龍庭最大的秘密,以及足以顛覆當今格局的力量!”
前朝龍庭!顧北辰心中一震!養父從未提及前朝,他的身世,果然與前朝有關?
“是什麼秘密和力量?”他追問道。
謝弄玉搖了搖頭:“具體是什麼,無人知曉。傳說紛紜,有說是前朝積攢的、足以復國的驚世寶藏;有說是能夠讓人獲得無上力量的龍脈核心;甚至還有傳說,那裏面沉睡着一條真正的……遠古龍魂!”他意味深長地看了顧北辰一眼,“與你體內這縷,或許同源。”
顧北辰沉默,消化着這驚人的信息。如果謝弄玉所言非虛,那這龍門鑰牽扯之大,遠超他的想象!難怪會引來如此多的覬覦和陷害!
“你爲何告訴我這些?”顧北辰盯着謝弄玉,“你想要什麼?”
謝弄玉笑了笑,重新搖起了玉骨扇,恢復了那副精明商人的模樣:“我謝弄玉是個生意人,最喜歡做的就是投資。投資奇貨,投資……人。你顧北辰,身負醒覺龍魂,手持兩塊龍門鑰,本身就是最大的‘奇貨’。”
他身體前傾,聲音充滿誘惑:“我可以爲你提供庇護,幫你解決官府的通緝,爲你提供修煉資源和情報,助你尋找另外兩塊龍門鑰的下落,甚至……幫你查明身世,報血海深仇!”
“條件呢?”顧北辰不爲所動。
“條件就是,”謝弄玉眼中精光一閃,“找到龍門之後,裏面的東西,我要分一半!並且,在你成長起來,擁有足夠力量之後,需在關鍵時刻,爲我,或者說,爲我背後的勢力,出手三次!”
顧北辰心中冷笑,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謝弄玉背後的勢力恐怕也非同小可,其所圖甚大。
“我如何信你?”顧北辰問道。
“你只能信我。”謝弄玉攤攤手,“至少目前,我是唯一能幫你,也願意跟你做這筆交易的人。外面的世界,想抓你殺你奪寶的人,可比想幫你的人多得多。更何況……”
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道:“陷害你,給你安上‘北境細作’罪名的人,其能量遠超你的想象。沒有我的幫助,你寸步難行,更別說報仇和尋找真相了。”
顧北辰沉默片刻。他知道謝弄玉說的是事實。獨自一人,在玉京這龍潭虎穴,他確實舉步維艱。與謝弄玉合作,雖是與虎謀皮,但也是目前最快打開局面的方法。
“好。”顧北辰終於開口,聲音冷硬,“我答應你。但若有朝一日,我發現你欺騙或利用我達成不可告人的目的,我的刀,第一個砍向你。”
謝弄玉聞言,不怒反喜,哈哈大笑:“爽快!我就喜歡顧兄弟這般快人快語!放心,我謝弄玉做生意,向來童叟無欺,尤其是對……未來的合作夥伴!”
他站起身,從懷中取出一塊非金非木、刻着復雜雲紋的黑色令牌,遞給顧北辰:“這是‘玲瓏令’,憑此令,你可調動我麾下部分資源,也可在玲瓏閣名下任何產業尋求庇護和信息。至於官府那邊的麻煩,三日內,我會幫你解決。”
顧北辰接過令牌,入手冰涼沉重。
“現在,你需要一個合理的身份,以及一個落腳之處。”謝弄玉摸着下巴,眼中閃爍着算計的光芒,“正好,我手頭有一樁‘小事’,或許可以讓你名正言順地留在玉京,還能讓你更快地融入這裏,並且……有機會接觸到其他龍門鑰的線索。”
“什麼事?”
謝弄玉微微一笑,吐出四個字:
“皇家武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