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乾抱着女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彌漫着血腥氣的金鑾殿。
懷裏的趙明珠身體依舊在不受控制地輕顫，像一只受驚過度的小鹿。她把臉深深埋在父親寬闊的胸膛裏，不敢去看身後那片修羅場，也不敢去看父皇此刻的表情。她能聞到父皇龍袍上淡淡的龍涎香，混合着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味道交織在一起，卻讓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直到被一路抱回了皇帝寢宮——養心殿，雙腳重新落地的瞬間，趙明珠還有些恍惚。
“都退下。”
趙乾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殿內侍奉的宮女太監們連頭都不敢抬，躬着身子，悄無聲息地魚貫而出，仿佛生怕驚擾了一頭剛剛飽飲鮮血的猛虎。
厚重的殿門被輕輕合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養心殿內，只剩下父女二人。
趙乾拉着女兒的手，讓她在鋪着明黃色軟墊的榻上坐下。他蹲下身，仔細地審視着女兒的臉。
趙明珠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想要躲閃。
“還怕？”趙乾的聲音，褪去了金殿上的殺伐之氣，變得異常柔和。
趙明珠咬着嘴唇，輕輕點了點頭，隨即又像是怕父皇誤會，連忙搖頭。眼淚，卻不爭氣地又涌了上來。
“父皇……他們……他們都死了……”她的聲音帶着哭腔，充滿了恐懼。“血……好多血……”
“該死的人，留着過年嗎？”
趙乾的回答簡單直接，他拿起桌上的絲帕，動作輕柔地爲女兒擦拭着眼淚。“明珠，你要記住，有些人，不值得你爲他們流一滴眼淚。他們敢羞辱你，就該有死的覺悟。這是他們自己選的。”
他的指尖溫暖而幹燥，帶着一絲淡淡的龍涎香，讓趙明珠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了一些。
“可是……太後娘娘她……”趙明珠想起了那道“以大局爲重”的懿旨，那是壓垮她最後一絲希望的稻草。在她的記憶裏，皇祖母永遠是威嚴而冷漠的，她的話，就如同天命，無人可以違逆。
“從今天起，忘了那四個字。”趙乾打斷了她的話，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認真，“記住，明珠。你，就是朕的‘大局’。你的安危，你的尊嚴，比這個江山社稷，還要重。”
趙明珠的呼吸一滯，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撞進了父親那雙深邃如星海的眼眸裏。
那裏面，沒有了往日的懦弱與躲閃，取而代之的，是她從未見過的堅定、霸道，以及那深藏在最底層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父愛。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溫暖的大手緊緊攥住，酸澀與感動交織，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趙乾看着女兒依舊蒼白的小臉，心中一痛。他知道，今日之事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女沖擊太大。
“餓不餓？朕讓御膳房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桂花糕。”
他轉移了話題，語氣裏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討好，像一個做錯了事，急於彌補的普通父親。
趙明珠愣愣地點了點頭。
很快，精致的糕點和溫熱的牛乳被送了進來。趙乾親自將碟子推到女兒面前，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那顆在商場上、在金殿上冷硬如鐵的心，也在此刻化成了一灘春水。
他知道，從今天起，他不僅要爲這個女兒遮風擋雨，更要教會她，如何自己拿起武器。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了全福小心翼翼的稟報聲。
“陛下，老奴回來了。”
趙乾的眼神瞬間恢復了之前的冰冷。他站起身，走到殿門處，輕輕拉開一道縫隙。
全福正跪在門外，額頭上滿是冷汗，臉色比在金殿上時還要難看。
“說。”趙乾的聲音壓得很低。
“回陛下……”全福的聲音都在發顫，“老奴……老奴將您的話原封不動地傳到了慈寧宮。太後娘娘……她……她把您賞的一套前朝青瓷，全給砸了。”
“然後呢？”趙乾面無表情。
“然後……太後娘娘什麼也沒說，只是屏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在佛堂裏待了半個時辰。”全福咽了口唾沫，繼續道，“出來後，便派人……傳了首輔王振大人，去慈寧宮議事。”
趙乾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來了。
這才是他熟悉的那個太後。暴怒只是她的表象，憤怒過後的冷靜與算計，才是她真正的武器。
砸碎的瓷器，是給他的警告。
召見王振，則是吹響了集結的號角。
這位執掌後宮數十年的女人，要開始她的反擊了。
“王振已經去了？”
“是，首輔大人下了朝，連官服都沒換，就直接去了慈寧宮，現在……應該還在裏面。”全福答道。
“很好。”
趙乾點了點頭，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轉身，看了一眼殿內還在小口吃着糕點的女兒，眼神再次變得柔和。
他重新關上殿門，只留下一道縫隙，對門外的全福下達了一連串冷靜而清晰的命令。
“傳禁軍統領，林威，立刻來見朕。”
“傳朕旨意，從即刻起，慈寧宮宮門落鎖。太後鳳體違和，需靜養，任何人不得擅入，亦不得擅出。一應飲食，由御膳房統一調配，經朕親自過目後，方可送入。”
全福的身體猛地一震，駭然抬頭！
這是……軟禁！
皇帝前腳在金殿之上屠盡使臣，後腳就要軟禁太後？！
這天下，要變天了！
“聽清楚了嗎？”趙乾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波瀾。
“奴……奴才遵旨！”全福連滾帶爬地起身，他知道，從今天起，這個皇宮的天，真的換了顏色。
趙乾看着全福踉蹌離去的背影，眼神變得越發深邃。
他知道，北狄使臣的傲慢，絕不僅僅是因爲大夏的軟弱。
那種有恃無恐的底氣，那種精準踩在他底線上的羞辱……背後，必然有人在遞刀子。
一個龐大的、盤根錯節的利益集團，爲了他們自己的“大局”，不惜出賣這個國家，出賣他的女兒。
他緩緩攤開手掌，看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金殿上的血，只是一個開始。
要想讓他的明珠從此安寧，就必須用更多的血，將那些藏在陰暗角落裏的蛀蟲、國賊，一個一個地……全都揪出來，碾得粉碎！
……
與此同時，慈寧宮。
隨着宮門轟然落鎖，最後一點光亮也被隔絕在外。宮內的氣氛，壓抑得如同墳墓。
首輔王振已經離去，太後王氏獨自一人，坐在昏暗的佛堂之中。
她沒有念經，也沒有敲擊木魚。
只是靜靜地坐着，那張保養得宜的臉上，看不出喜怒。砸碎青瓷時的憤怒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毒蛇般的冷靜。
一名貼身的老嬤嬤悄無聲息地滑到她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娘娘，皇帝……瘋了。他竟敢軟禁您！”
“他不是瘋了。”
太後緩緩睜開眼，那雙渾濁的眸子裏，閃過一絲精光。
“他是終於不想再當那只被線牽着的風箏了。”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一尊金身佛像前，輕輕轉動了佛像手中的蓮花座。
佛像背後的牆壁，無聲地裂開一道縫隙。
“哀家執掌後宮四十年，這宮裏，還沒輪到他說了算。”
太後從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巧的黑色令牌，遞給老嬤嬤。
“去告訴哀家的好侄兒，讓他不用慌。皇帝的刀雖然快，但也要看，他砍不砍得動琅琊王氏這棵大樹。”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森冷的笑意。
“也該讓皇帝知道知道，爲什麼這大夏的江山，姓趙，也姓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