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侍衛一路跟隨裴昭音,看出這位夫人壓根不會騎馬狩獵。
作爲宮廷分配給官員家眷的臨時護衛,她深知職責所在,忙牽過繮繩,引着馬匹慢慢往獵區邊緣的安全地帶走,低聲安撫。
“顧夫人莫慌,此處獵物稀少,多是些溫順的小獸,最爲安全。”
話音剛落,前方密林裏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狼嚎,震得林間飛鳥驚起。
女侍衛臉色微變,多年護衛經驗讓她下意識將裴昭音護在身後,按劍戒備。
下一秒,一道銀灰色的身影踉蹌着沖出樹林,竟是一只體型壯碩的母銀狼。
它左前腿血肉模糊,深可見骨,嘴裏卻死死叼着一團毛茸茸的小東西,每跑一步都有鮮血滴落在落葉上,在地面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女侍衛一眼便認出母狼身上箭傷的制式,那是男賓獵區常用的箭矢,比女賓的更爲鋒利沉重。
思及此,她正欲開口提醒,那母銀狼就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噗通”一聲栽倒在兩人面前,嘴裏的小東西也隨之滾落出來。
是只還沒睜開眼睛的小狼崽,渾身溼漉漉的,細弱地哼哼着,在落葉上徒勞地蹬着小腿。
母銀狼艱難地抬起頭,渾濁的狼眼恰好與裴昭音對視。
那眼神裏沒有凶獸的暴戾,只有瀕死的虛弱和對幼崽的焦灼,兩顆琥珀色的眸子漸漸蒙上水汽,竟似含着淚一般。
裴昭音望着這雙眼睛,忽然想起父親在世時教導她“萬物有靈”的話語,微微一怔。
而母狼盯着她看了片刻,像是做出了某種決斷,含血的嘴微微鬆開,又輕輕推了推小狼崽,發出一聲低啞的嗚咽。
隨後腦袋便無力地垂落,徹底沒了氣息。
裴昭音頓住了,看着那只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狼崽,又看了看母狼圓睜的雙眼,下意識地放輕動作,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小狼崽抱進懷裏。
小家夥身上還帶着母狼的血溫,乳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縈繞在鼻尖。
她伸出手,輕輕爲母狼合上了雙眼,指尖觸到的狼毛冰冷而僵硬。
女侍衛站在一旁,看着裴昭音懷中的小狼崽,眉頭緊鎖。
“夫人,這小狼崽留不得。它定是從男賓獵區那裏逃來的獵物,您若是私藏,恐怕會引來貴人不滿,也恐會影響顧侍郎的仕途。”
聽聞最後幾個字,裴昭音眉眼間卻反而浮上了淺淺笑意。
在女侍衛看不懂的目光中,安撫一笑。
“無妨。狩獵一事,本就是捷足先得,我不怕落錯。不過此處不宜久留,恐有旁人經過,我們先找地方暫避吧。”
“這……”
女侍衛遲疑一瞬,拉起裴昭音就往不遠處一處狹窄石縫鑽去。
縫隙外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掩,從外向內望去,只能看到交錯的枝椏。
不過幾息後,石縫外便傳來了雜亂的馬蹄聲和人聲,由遠及近,顯然是有大隊人馬過來了。
女侍衛臉色微變,裴昭音心領神會,將小狼崽緊緊抱在懷裏,用披風裹住它的身體,只留一絲縫隙透氣。
小家夥似是察覺到危險,竟乖乖地縮在她懷裏,不再發出半點聲響。
“殿下,您看那是不是方才逃脫的母狼!”
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響起,緊接着是馬匹停下的動靜。
說完就看向爲首的年輕男子,身着錦袍,氣度雍容,腰間佩着皇家專屬的玉帶,正是二皇子。
他身後跟着十數名侍衛,還有幾位身着官服或錦服的年輕公子,其中一人正是顧行簡。
一名侍衛快步跑到母狼屍體旁查看,回頭稟報:“回殿下,正是那只母銀狼,已經斷氣了,只是……”
侍衛頓了頓,有些遲疑地說:“只是它嘴裏叼着的狼崽不見了,現場除了母狼的血痕,沒發現其他蹤跡。”
“狼崽不見了?”二皇子身後的一位紈絝公子嗤笑一聲。
“那小東西眼睛都沒睜開,連爬都不會,難不成還能自己跑了?依我看,怕是被林子裏的其他猛獸叼走吃掉了吧。”
這話引來幾聲附和,卻沒人真正接話。
誰都知道這母狼是二皇子射傷的,本是志在必得的獵物,如今狼崽失蹤,總歸是掃了殿下的興致。
二皇子的臉色微微沉了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馬鞍上的玉扣,只是這神情稍縱即逝,下一秒他便恢復了從容的微笑,聲音溫和。
“罷了,一只狼崽而已,不足掛齒。”
他揮揮手,示意侍衛:“把母狼的屍體抬回去,也算今日的一樁收獲。”
顧行簡站在人群後側,銳利的目光掃過地面的血痕,又瞥了一眼灌木叢茂密的方向,眸色微微沉了沉。
他方才分明看到血痕延伸到灌木叢邊緣便斷了,哪有什麼猛獸叼走獵物的痕跡?
只是他深諳伴君之道,並未當場點破。
彼時,二皇子似是想打破這略顯尷尬的氛圍,轉頭看向顧行簡,語氣帶着幾分隨意的調侃。
“對了長風,方才我見你追着一只白狐往這邊來了,那白狐毛色雪白,極爲罕見,怎麼沒見你帶回來?可是讓它跑了?”
顧行簡聞言,臉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拱手答道:“殿下說笑了。”
“那白狐確實機敏得很,我追至密林後,它便鑽進了石縫裏,一時難以捕捉,想着殿下還在前方狩獵,便先趕了過來,倒是讓它跑了。”
“哈哈哈。”旁邊的公子們立刻起哄。
“顧侍郎這可就不應該了,那白狐瞧着最合顧夫人的心意,你這空手而歸,顧夫人怕是要跟你鬧小脾氣了!”
顧行簡只是笑而不語,目光卻不經意間掃過那片茂密的灌木叢。
二皇子見狀,也不再追問,擺了擺手:“好了,既然母狼已經找到,繼續往前狩獵吧,今日定要獵到一頭雄鹿才不算白來。”
說罷,便帶着衆人策馬離去,馬蹄聲漸漸遠去。
直到待在石縫裏靜候片刻,確認外面人馬的動靜徹底消失,女侍衛才鬆了按在劍柄上的手。
裴昭音抱着小狼崽的手臂也已經有些發酸,她低頭看着懷裏的小家夥,輕輕拍了拍它的背。
不知何時,小狼崽已經睜開了眼睛。
一雙琥珀色的眸子像極了方才那只母狼,懵懂地盯着裴昭音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