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特意換上了唯一一套還算體面的西裝。
鏡子裏的人,清瘦,眼窩下有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像淬了火的鋼。
一夜未眠。
我腦子裏反復盤旋着那條短信,那個電話,和母親林秀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這十五年,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她爲什麼會留下一筆巨款?
爲什麼徐建國說她已經死了?
無數個問題像瘋長的藤蔓,纏繞着我的心髒,讓我幾乎無法呼吸。
上午九點五十,我準時出現在銀行總部的樓下。
金碧輝煌的大堂,衣着光鮮的職員,空氣中飄着淡淡的香氛,和我的出租屋是兩個世界。
我報上名字後,立刻有一位漂亮的大堂經理微笑着將我引向電梯。
“趙經理已經在等您了。”她客氣地說。
VIP 接待室在頂樓,視野開闊,可以將半個城市的風景盡收眼底。
一個穿着考究,戴着金絲眼鏡,看起來四十多歲的男人站起身,向我伸出手。
“徐朗先生,你好,我是趙銘。”
他的握手很有力,眼神銳利而審慎,在不動聲色地打量我。
“趙經理,你好。”我回握,盡量讓自己看起來鎮定。
我們在沙發上坐下,他親自爲我倒了一杯茶。
“徐先生,我們長話短說。”趙銘開門見山,“根據您母親林秀女士生前立下的信托協議,在她確認離世後,您作爲唯一受益人,將繼承她名下所有的信托資產。”
他遞過來一份文件夾。
“這是相關的法律文件和資產清單,您可以過目。”
我的手有些抖,翻開了那份厚厚的文件。
一連串的數字和條款讓我眼花繚亂。
我直接翻到最後一頁的資產總額。
那個數字,讓我瞬間停止了呼吸。
五百三十七萬四千二百一十二元。
不是一百萬,是五百多萬。
我感覺大腦一片空白,像被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嗡嗡作響。
我活了二十八年,見過最大的一筆錢,就是昨天才到賬的那三十萬貸款。
而現在,有人告訴我,我擁有了這筆錢的將近十八倍。
“我母親……她……”我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她現在在哪裏?”
問出這句話時,我心裏還存着一絲幻想。
也許,她只是不想見我。
也許,她過得很好。
趙銘的眼神黯淡下來,語氣沉重。
“徐先生,請您節哀。”
“林秀女士在三年前,因爲突發性心肌梗死,在國外病逝。”
“我們也是在確認了她的死亡信息,並處理完所有法律流程後,才按照協議規定,開始尋找並聯系您。”
轟的一聲,我心底那點微弱的火苗,徹底熄滅了。
原來,她真的已經不在了。
那個只存在於照片和模糊記憶裏的溫柔面龐,永遠地消失了。
巨大的悲傷像潮水般將我淹沒,心髒的位置疼得厲害,一陣陣地抽筋。
我以爲我已經習慣了失去,習慣了孤身一人。
可是在得知這個消息的瞬間,我才發現,我內心深處,一直都渴望着能再見她一面。
趙銘"看出了我的失魂落魄,沒有打擾我,只是將一個信封輕輕推到我面前。
“這是林女士留給您的親筆信。”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泛黃的牛皮紙信封。
上面沒有署名,只有一個字:“朗”。
是我的小名。
我的手顫抖着,撕開了信封。
裏面是一張折疊整齊的信紙,字跡娟秀而有力。
“親愛的朗朗:”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媽媽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請原諒我這十五年的不告而別。當年,媽媽是被你父親‘淨身出戶’的,身無分文,走投無路。”
“我沒有能力帶着你,更不想讓你跟着我吃苦。我只能選擇離開,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不在想你。我拼命賺錢,就是希望有一天能風風光光地回來接你,讓你過上好日子。”
“可惜,我的身體沒能撐到那一天。”
“我給你留下的這筆錢,是我全部的心血。你一定要好好利用它,去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去實現你的夢想。”
“還有,一定要小心你父親徐建國。他遠比你想象的更自私,更無情。”
“當年我們離婚,並不像他說的那麼簡單。他身上,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孩子,保護好自己。媽媽在天上看着你。”
信不,只有短短幾百字。
我卻像看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眼淚毫無預兆地滾落下來,砸在信紙上,暈開了一片墨跡。
原來,她不是不要我。
她只是沒有能力要我。
她一直在爲我拼命。
而我那個所謂的父親,那個口口聲聲指責我不孝的男人,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一個掠奪者。
淨身出戶……
不可告人的秘密……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在我胸中交織、碰撞,幾乎要將我撕裂。
我死死攥着那封信,指甲深陷掌心,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徐先生,您還好嗎?”趙銘的聲音裏帶着一絲擔憂。
我抬起頭,深吸一口氣,用手背胡亂抹了一把臉。
再抬眼時,我眼中的悲傷已經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堅定。
“趙經理,我想諮詢一下,這筆資金,我現在可以動用嗎?”
趙銘見我迅速恢復了冷靜,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當然可以。您可以選擇一次性轉出,也可以繼續由我們進行管理。不過我個人建議,在您沒有明確的投資計劃前,先不要輕易動用本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筆巨款突然出現在我的賬戶上,徐建國那種人,一定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撲過來。
“我明白了。”我點點頭,“暫時不動。但如果我需要,是否可以調取一些……相關的資料?”
“比如,我父親徐建國的財務狀況。”
趙銘看着我,鏡片後的眼睛微微一閃。
“按規定,我們無權泄露客戶信息。但是……”他話鋒一轉,“作爲林秀女士遺產的執行人,爲了保護受益人的合法權益不受侵害,在合理合法的範圍內,提供一些必要的風險預警信息,是我的職責所在。”
我懂了。
這是母親留給我的,又一張底牌。
“謝謝您,趙經理。”
“不用客氣,這是我的職責。”
我走出銀行大樓,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
我抬頭看着天空,仿佛能看到母親溫柔的笑臉。
媽,您放心。
我不會讓您的心血白費。
那些虧欠我們的,傷害過我們的,我會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是我的合夥人,周凱。
他的聲音焦急得快要着火了。
“徐朗!你快回來!你爸媽在你公司鬧起來了!”
“他們到處跟人說我們是騙子公司,說你卷款跑路了!現在客戶和隔壁商鋪的人都圍着看呢!”
我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來得正好。
我正愁這股火沒處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