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室的石門在秦夜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冷心那微弱的呻吟和外界的一切。他沒有絲毫留戀,轉身沖向房間最陰暗的角落。
在那裏,一塊不起眼的青石板下,是他用三年心血挖掘出的唯一生路。地道狹窄、潮溼,充滿了泥土的腥味,但對於此刻的秦夜而言,這股味道比無情宗裏任何熏香都要甜美。
他搬開石板,毫不猶豫地滑入地道,再將石板從下方費力地推回原位。黑暗瞬間吞噬了他,也給了他片刻的喘息之機。
背靠着溼滑的泥土牆壁,秦夜急促地呼吸着。剛才那一擊,看似風光,實則幾乎耗盡了他所有的精神力量。丹田內的“情海”波瀾起伏,那股由“木生火”催生出的“怒意”已經消散,只剩下因過度使用而產生的刺痛和空虛。
“必須盡快離開青雲山脈的範圍。”秦夜心中警鈴大作。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冷心雖然被重創,但絕不會死。一個內門弟子的身份,足以讓宗門高層動用一切力量來追捕他。無情宗的“追魂鏡”能夠鎖定一絲殘存的氣息,他留下的時間不多。
更讓他心神不寧的,是那枚剛剛吞下的“蘊靈丹”。藥力正在他體內緩緩化開,如同一條溫暖的溪流,流淌過幹涸的神魂。但在這股暖流之中,卻夾雜着一絲極其隱晦的冰冷。
“果然……丹藥裏有問題。”秦夜的心沉了下去。
以冷心的貪婪,怎麼可能輕易將一枚完整的丹藥給他?這丹藥裏,必定被他動了手腳,摻入了一絲“忘情散”的粉末。這種粉末無色無味,平時難以察覺,但一旦與靈力結合,就會開始緩慢地侵蝕神魂,斬斷情感。
對於無情宗弟子來說,這是助他們斬情絕念的“聖藥”。但對於以情爲力的秦夜,這無疑是穿腸的劇毒!
他必須盡快找到解藥,或者找到一種方法,將這絲毒素排出體外。而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逃出去!
秦夜不再遲疑,憑借着記憶,在地道中飛速爬行。這條地道他早已爛熟於心,每一個轉角,每一處起伏,都刻在他的腦海裏。地道的出口,設在青雲山脈外圍一處隱蔽的瀑布之後。
半個時辰後,一絲微弱的水汽和光亮從前方傳來。
到了!
秦夜心中一喜,加快了速度。當他推開出口的雜草和藤蔓,冰涼的水花瞬間濺了他滿頭滿臉。他正身處一道瀑布後面的水簾洞中,轟鳴的水聲掩蓋了一切痕跡。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觀察着外面的情況。
夜色下的山林,寂靜得有些詭異。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銀輝。空氣中,除了草木的清香,似乎還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肅殺之氣。
秦夜閉上眼睛,將“七情玲瓏心”的能力催動到極致。
瞬間,一個以他爲中心,半徑五百米的“情感地圖”在他的腦海中清晰地構建起來。
西北方,三百米處,三道模糊的情緒光點。他們的情緒是“平靜”中夾雜着一絲“警惕”和“不耐煩”。這是無情宗的巡邏弟子。
東北方,五百米邊緣,一個更加微弱的情緒光點。那是一種混雜着“傲慢”與“無聊”的情緒,如同蟄伏的毒蛇。這是一個更強大的修士,在暗中坐鎮。
最讓秦夜心驚的,是頭頂的天空。
高空中,一個巨大的、散發着冰冷、無情、純粹“秩序”意志的情緒體,正在緩緩掃過整片山脈。那就是無情宗的追魂鏡!它沒有具體的情感,但它本身就是一種“無情”的法則體現,任何被它標記的生靈,在它面前都如同黑夜中的火炬。
“好精密的包圍圈。”秦夜倒吸一口涼氣。
無情宗的反應速度比他想象的還要快。他們已經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只等他這條魚自己撞上來。
硬闖,是死路一條。
秦夜迅速縮回水簾洞中,大腦飛速運轉。他的目光掃過洞內,看到了一些被水沖進來的枯枝敗葉,還有幾只因爲寒冷而蜷縮在一起的小蟲。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他心中逐漸成形。
他不能再被動地躲藏,他要主動出擊,利用這張情網,爲自己撕開一道缺口!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神沉入丹田的情海。此刻的情海,因爲“蘊靈丹”的藥力,正在緩慢恢復。而那絲“忘情散”的毒素,像一根黑色的冰針,懸浮在情海中央,不斷散發着寒氣。
“既然你要我忘情,那我就用你的‘無情’,來對付你的‘有情’!”
秦夜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開始主動調動情海中的力量。
首先是“懼”。這是他最熟悉,也最強大的情感之一。他將“懼”之力凝聚起來,沒有用來逃跑,而是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絲“忘情散”的毒素。
“忘情散”的本質是“靜”,是“滅”。而“懼”的本質是“動”,是“亂”。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碰撞在一起,並沒有相互抵消,反而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反應。在“懼”之力的包裹下,“忘情散”那冰冷的“秩序”氣息,被扭曲成了一種更加純粹、更加原始的“恐懼”!
這是一種能直擊靈魂本源的恐懼,是生命面對天敵時最本能的戰栗!
接着,秦夜又分出一絲“哀”之力。他回想着林婉兒空洞的眼神,回想着自己這三年的屈辱與痛苦,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悲傷彌漫開來。
他將這股“哀”之力,注入到洞口那些枯枝敗葉之上。
做完這一切,他最後調動了僅剩的一絲“怒”。這股怒火不再熾熱,而是被他用“思”之力打磨得無比尖銳,如同一根無形的毒刺。
他將這根“怒”之刺,對準了東北方那個潛伏的強大修士。
“狩獵,開始了。”秦夜低語。
他撿起一塊石頭,用盡全身力氣,朝着西北方那三名巡邏弟子的方向扔了過去。
“啪!”
石頭落在林間的落葉上,發出一聲輕響。
在這寂靜的夜晚,這聲輕響顯得格外突兀。
“誰?!”
三名巡邏弟子瞬間警覺,齊齊朝着聲音的來源撲去。他們的情緒瞬間從“警惕”變成了“戒備”和“興奮”。
就在他們即將到達聲音來源地時,秦夜動了。
他將那團被“懼”之力污染過的“忘情散”氣息,猛地朝着他們釋放了過去!
“嗡——”
無形的精神波動掃過。
那三名弟子只覺得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抗拒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們!他們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各種恐怖的畫面:被宗門長老處決的慘狀、修煉走火入魔的瘋狂、被心魔吞噬的絕望……
“啊!鬼!有鬼啊!”
其中一個心理素質較差的弟子瞬間崩潰,尖叫着轉身就跑,完全失去了方向。
另外兩人也臉色煞白,靈力運轉都變得滯澀。他們感覺周圍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盯着他們,冰冷的惡意如同潮水般將他們淹沒。
他們原本嚴密的陣型,瞬間土崩瓦解。
而這,僅僅是第一步。
就在他們陷入混亂的瞬間,秦夜將附着在枯枝敗葉上的“哀”之力引爆。
一股濃鬱到極致的悲傷,如同瘟疫般在林間擴散開來。
這股悲傷,無聲無息,卻能輕易地穿透修士的護體靈力,直接作用於神魂。那三名正在被恐懼支配的弟子,又瞬間被這股巨大的悲傷所淹沒。
他們想起了被自己斬斷的親情,想起了再也回不去的故鄉,想起了修煉路上的孤獨與寂寞……巨大的無力感和頹廢感涌上心頭,讓他們連逃跑的力氣都失去了。
兩個弟子癱倒在地,抱着膝蓋,如同被世界遺棄的孩子,發出了低低的啜泣。
巡邏隊,就這麼被秦夜不費一兵一卒,無聲無息地瓦解了。
高空中的“追魂鏡”似乎也察覺到了這股異常的情感波動,光芒微微一閃,將注意力集中在了這片區域。
但秦夜的目標,從來都不是這三個小魚。
他的真正獵物,是東北方那個潛伏的“獵人”!
從始至終,那個強大的修士都一動不動。他似乎對同伴的遭遇漠不關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情緒依舊保持着“傲慢”與“無聊”,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真是個冷血的怪物。”秦夜心中冷笑。
他知道,對付這種人,普通的情感攻擊效果不大。只有最尖銳、最出其不意的攻擊,才能一擊致命!
就是現在!
在“追魂鏡”被巡邏隊的混亂吸引,那個潛伏修士的注意力也出現一絲鬆懈的刹那,秦夜將那根凝聚了所有力量的“怒”之毒刺,狠狠地刺了出去!
這一擊,沒有聲勢,沒有光華,甚至沒有一絲靈力波動。
它只是一道純粹的、被賦予了“秦夜所有憤怒與不甘”的意念。
它跨越了五百米的距離,瞬間洞穿了空間的阻隔,直接命中了那個潛伏修士的神魂!
“嗯?”
那個一直如同雕像般的修士,身體猛地一顫。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他感覺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了一下,劇烈的疼痛讓他悶哼一聲。更讓他驚恐的是,一股無法抑制的、滔天的怒火,毫無征兆地從他的心底噴涌而出!
這股怒火是如此陌生,如此猛烈,仿佛要將他的理智燒成灰燼!
“是誰?!是誰敢暗算我?!”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強大的氣息轟然爆發,將周圍的樹木瞬間壓斷。他不再是那個耐心潛伏的獵人,而是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雄獅!
他的情緒,從“傲慢”瞬間變成了“暴怒”!
“轟!”
他失去了所有耐心,直接朝着自己感知到攻擊來源的方向——秦夜所在的水簾洞,一掌拍出!
一道巨大的、由靈力凝聚而成的白色掌印,帶着毀天滅地的威勢,撕裂夜空,直撲而來!
“來了!”
秦夜非但沒有恐懼,眼中反而閃過一絲灼熱的光芒。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在白色掌印即將轟擊水簾洞的瞬間,秦夜將身體的力量催動到極限,朝着瀑布的側方,而不是後方,猛地竄了出去!
“轟隆——!!!”
巨掌狠狠地砸在瀑布之上,堅硬的岩石被瞬間拍得粉碎,巨大的水流被蒸發,形成一片彌漫的水霧。整個山谷都在劇烈地顫抖。
而秦夜,則借着這一擊的沖擊波和水幕的掩護,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茂密的叢林之中。
高空中的“追魂鏡”因爲那名修士瞬間爆發的強大“怒”意,鎖定出現了短暫的混亂。而當它重新穩定下來時,秦夜的氣息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這片混亂的能量場中。
“廢物!!”
那名暴怒的修士一擊落空,看着滿目瘡痍的山谷和遠處兩個還在哭哭啼啼的同門,怒火更盛。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中了一個卑劣的圈套。
對方不僅利用情感攻擊瓦解了巡邏隊,更激怒了他,讓他主動暴露了位置,並制造了巨大的混亂,爲逃跑創造了機會。
“好一個狡猾的鼠輩!”他咬牙切齒,但爲時已晚。
此刻的秦夜,已經沖出了無情宗的第一道包圍圈,正朝着青雲山脈的更深處,也是防御最薄弱的方向,瘋狂奔逃。
他的神魂因爲透支而劇痛,但他的心中,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興奮與戰意。
這是他第一次,將“情”的力量運用得如此淋漓盡致。他不再是被動地吸收,而是主動地編織、操縱、引爆情感!
他像一個高明的棋手,用情感做棋子,將無情宗的追兵玩弄於股掌之間。
夜風呼嘯,刮過他的臉頰。
秦夜知道,這只是開始。更危險的追殺還在後面。但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心奴。
他手握着名爲“情感”的最鋒利的劍,即將在這殘酷的修真世界,掀起一場前所未有的風暴。
他的情道問天之路,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踏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