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靈陣運轉到第七天時,出了第一個問題。
那天陸離正在修煉,突然感覺到陣法傳來劇烈的震顫——不是預警環的輕微震動,而是整個五行循環的紊亂。
他立刻停止修煉,睜開眼睛。
陣眼的五色光芒正在瘋狂閃爍,金位和白光忽明忽暗,水位和黑光幾乎熄滅,火位和紅光暴漲,土位和黃光在劇烈顫動。
五行失衡了。
陸離站起身,走到金位陣眼處,拔出短劍。
劍身的鏽跡比之前更重了,青銅劍柄上的鎮魂符文也黯淡了許多,幾乎看不見。
他運轉洞察印。
十息。
看到了問題所在:短劍內部的金屬結構,正在被聚靈陣抽取“金氣”——這不是靈氣,而是金屬本身蘊含的“金行本源”。
每運轉一天,短劍就會朽壞一分。
七天下來,這柄本就鏽蝕嚴重的短劍,已經快要崩解了。
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其他陣眼上:
骨珠裏的殘存靈氣快耗盡了。
壓棺錢的陰氣被稀釋。
鐵釘的火性在衰退。
碎骨頭的土氣也在流失。
這個簡陋的聚靈陣,本質上是在消耗材料本源來維持運轉。材料越差,消耗越快。
照這個速度,最多再撐三天,陣法就會徹底崩潰。
陸離皺了皺眉。
他需要更好的材料。
或者……改進陣法結構,減少消耗。
但改進需要時間,需要實驗,需要更多的知識。
而他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
午時,李管事突然來了十三號田。
他沒帶隨從,一個人來的,臉色陰沉得像要下雨。
陸離正在田壟邊除草——雖然田裏的靈草基本死光了,但表面功夫還是要做。
“管事。”他放下鋤頭,低頭行禮。
李管事沒說話,繞着十三號田走了一圈,目光掃過那些荒草、亂石、還有陸離搭的簡陋草棚。
最後,他停在聚靈陣的邊緣。
雖然斂息環扭曲了光線,但以李管事煉氣五層的修爲,應該能感覺到靈氣流動的異常。
陸離的心提了起來。
但李管事只是站在那裏,看了幾息,然後轉過身:
“收拾一下,明天去悔過崖。”
陸離一愣:“管事?”
“這是趙執事的命令。”李管事面無表情,“藥田區近日頻發意外——先是亂石堆塌方,接着是你的草棚失火,死了兩個雜役。上面覺得藥田區管理不善,需要整頓。”
“可是……”
“沒有可是。”李管事打斷他,“悔過崖三個月,表現好就回來。表現不好……就永遠別回來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
走了幾步,又停下,背對着陸離說:
“把你那些破爛玩意兒收拾幹淨。悔過崖不是藥田區,帶不幹淨的東西進去,會惹麻煩。”
他指的是聚靈陣。
陸離看着李管事的背影消失在田壟盡頭,眉頭緊皺。
悔過崖。
那個據說“不是人能待的地方”。
趙鐵山終於要對他動手了。
但不是直接殺,而是用這種“合規”的方式——把他送去一個容易“意外死亡”的地方。
三個月。
如果他真是普通的煉氣一層雜役,在悔過崖待三個月,活下來的概率恐怕不足一成。
但他不是。
陸離深吸一口氣,回到草棚,開始收拾。
聚靈陣需要拆掉。
材料要帶走——雖然快廢了,但總比沒有強。
還要準備一些其他的東西……
---
傍晚,陸離去了亂葬崗。
這次不是爲了挖墳,而是爲了找一種特殊的植物——“蝕骨藤”。
那是父親留下的《百草圖鑑》裏記載的一種毒藤,生長在陰氣極重的墳地,藤蔓呈紫黑色,葉片有銀色斑點,與腐骨草有幾分相似,但毒性更強。
更重要的是,蝕骨藤的汁液有腐蝕靈力的效果。
對修士來說,這是劇毒。
但對陸離來說,這可能是在悔過崖保命的手段。
他在墳地裏找了半個時辰,終於在一座百年老墳的棺材縫裏,找到了一小叢。
藤蔓只有三根,每根不到一尺長,但葉片上的銀色斑點又密又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陸離小心地將藤蔓連根挖出,用布包好。
然後,他又在周圍找了幾種輔助草藥——都是《百草圖鑑》裏記載的,能增強或中和毒性的植物。
回到十三號田,他開始處理。
先是將蝕骨藤搗碎,擠出汁液。
墨綠色的汁液散發出刺鼻的腥味,滴在石頭上,石頭表面立刻冒起白煙,被腐蝕出一個個小坑。
陸離將汁液收集到一個小陶瓶裏。
然後,將輔助草藥也搗碎,分別提取汁液,按照特定比例混合。
最後,將混合汁液滴在幾枚壓棺錢上——銅錢能吸附毒性,形成簡易的“毒幣”。
做完這些,天已經黑了。
陸離將毒幣收好,開始拆解聚靈陣。
他先把陣眼的材料一一取出:
短劍已經徹底鏽蝕,輕輕一掰就斷成了三截。
骨珠碎裂了七顆,剩下的也黯淡無光。
壓棺錢表面布滿了裂紋。
鐵釘鏽得不成樣子。
碎骨頭一碰就碎成粉末。
只有那塊刻着陣圖的墓碑,還算完整。
陸離將墓碑擦幹淨,收進行李——這東西雖然現在沒用,但上面的陣圖是他親手刻的,有研究價值。
然後,他坐在空蕩蕩的田壟邊,看着月光下的十三號田。
明天就要離開了。
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危險的地方。
但他心裏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
第二天清晨,陸離被帶走了。
來帶他的是兩個外門弟子,煉氣三四層的樣子,穿着青雲門的制式青袍,腰間佩劍,神情倨傲。
“你就是陸離?”其中一個高個子弟子掃了他一眼,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走吧,別耽誤時間。”
陸離背起簡單的行李——幾件破衣服,一點幹糧,那塊墓碑,還有毒幣和草藥。
“等等。”另一個矮胖弟子攔住他,“檢查一下行李。”
他上前翻看陸離的包裹,看到墓碑時皺了皺眉:“帶這玩意兒幹嘛?”
“墊床。”陸離說。
矮胖弟子嗤笑一聲,沒再理會。他又翻了翻衣服和幹糧,沒發現什麼異常,這才揮手:“行了,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押着陸離,離開了藥田區。
路線不是下山,而是往青雲山深處走。
山路越來越陡,樹木越來越密。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前方出現一道斷崖。
崖高百丈,崖壁上鑿出了一條狹窄的石階,盤旋向下。崖底被濃霧籠罩,看不清有多深,只能聽見隱約的水聲和風聲。
“這就是悔過崖。”高個子弟子指着崖下,“沿着石階下去,到底有個山洞,裏面有食物和水,夠你撐三個月。”
“記住規矩。”矮胖弟子補充道,“三個月內,不準上來。擅自離崖者,殺無赦。”
陸離點頭:“明白了。”
“那就下去吧。”高個子弟子讓開道路。
陸離踏上石階。
石階很窄,只能容一人通過。邊緣沒有護欄,下面是萬丈深淵。山風吹過,石階上的沙石簌簌滾落,消失在濃霧中。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實了才邁下一步。
身後的兩名弟子沒有跟下來,只是站在崖邊看着。
陸離走了約莫三刻鍾,才下到崖底。
崖底比想象中更大——是一片方圓百丈的谷地,三面環崖,只有一面有條小溪流出。谷中霧氣彌漫,能見度不足十丈。
正中央確實有個山洞,洞口高一丈,寬兩丈,裏面黑漆漆的。
陸離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先在谷地裏轉了一圈。
洞察印開啓。
十息。
谷地的全貌在腦海中浮現:
東側崖壁下,有三具白骨,看骨骼形態已經死了至少十年。
西側草叢裏,有野獸的糞便和腳印——不是普通野獸,是妖獸,至少一階。
北側的小溪邊,長着幾株奇特的草藥,散發着淡淡的靈氣波動。
南側……
陸離的目光落在南側崖壁下。
那裏有一片石壁,石壁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刻痕——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爲刻上去的文字和圖案。
他走過去細看。
刻痕已經很模糊了,大部分被苔蘚覆蓋,但依稀能辨認出是一些功法的口訣和經脈圖。
旁邊還有幾行小字:
“青雲門罪徒張昭,囚於此崖三十年,創《石壁訣》,留待有緣。”
“此訣以石爲體,以壁爲脈,引地氣入體,可淬煉肉身,凝練靈力。”
“然此法凶險,十練九死,慎之。”
石壁訣?
陸離心中一動。
他繼續看下去。
後面的刻痕更模糊了,只能勉強認出一些片段:
“……石氣霸道,需以水氣調和……”
“……月圓之夜,地氣最盛……”
“……若成,可破煉氣桎梏,直入築基……”
直入築基!
陸離的眼睛亮了。
他現在最缺的就是快速提升修爲的方法。
這《石壁訣》雖然凶險,但也許是條路。
他記下口訣和經脈圖,然後走向山洞。
山洞裏比外面更陰冷,地面鋪着幹草,角落裏堆着一些陶罐——裏面是幹糧和水,量確實夠三個月。
但幹糧已經發黴,水也渾濁不堪。
陸離沒有動那些東西,而是從自己行李裏掏出幹糧,啃了幾口。
然後,他走到洞口,盤膝坐下,開始觀察這個谷地。
接下來三個月,他就要在這裏度過了。
而第一件事,就是學會《石壁訣》。
但在這之前,他需要先解決一個問題——
谷地裏,不止他一個人。
洞察印剛才“看”到了,在西側的草叢深處,有一個隱藏的洞穴。
洞穴裏,有微弱的呼吸聲。
有人在裏面。
而且,已經發現他了。
陸離的手,緩緩摸向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