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走了。
他帶着一身的傷,和一顆因過度燃燒而近乎枯寂的道心,消失在了無情宗的地平線上。
他身後,是一個徹底陷入混亂的世界。
“天機之眼”的“失序”,如同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將末法時代壓抑了萬年的情感力量,以一種最原始、最暴力的方式,釋放到了人間。
這,是一場席卷整個天穹大陸的……“情劫”。
最先崩潰的,是那些以“斬情絕念”爲立身之本的宗門。
無情宗,作爲風暴的中心,首當其沖。
“天機之眼”被秦夜污染後,它所散發出的混亂情感,對於無情宗弟子來說,就是最致命的劇毒。
他們修煉的“無情心法”,本就是靠着壓制和斬斷情感來運轉。現在,被強制灌入了龐大的、無法抗拒的情感洪流,他們的心法,瞬間從護身符,變成了催命符!
“啊——!我的道心……碎了!”
一個內門長老,在打坐中突然慘叫起來。他苦苦壓制了百年的“愛戀”之情,如同火山爆發,將他整個人都吞噬了。他瘋瘋癲癲地沖出洞府,逢人便抱着痛哭,嘴裏念着一個早已被他親手斬殺的道侶的名字。
“殺!殺!殺!”
另一個執法堂的弟子,則被灌入了無盡的“怒火”。他拔出長劍,在宗門內瘋狂地無差別攻擊,雙眼赤紅,如同失去理智的野獸。
整個無情宗,一夜之間,從戒備森嚴的修真聖地,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瘋人院。
而宗主蕭絕所在的“無心峰”,卻是唯一一片淨土。
那片由“空”之法則構成的領域,將所有的混亂情感都隔絕在外。蕭絕依舊靜坐在石室中,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空”,也出現了第一絲裂痕。
他能感覺到,他那片吞噬萬物的“虛無”之中,多出了一縷……雜質。
那是一縷金色的、充滿了“溫暖”與“生機”的氣息。
是秦夜留下的。
那一縷氣息,雖然微弱,卻如同滴入清水中的一滴墨,正在緩慢地、卻不可逆轉地,污染着他絕對的“空”。
“以愛爲種……逆亂天機……”
蕭絕緩緩睜開眼,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第一次,閃過一絲名爲“凝重”的情緒。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
他沒有出手去平定宗門的混亂,因爲他知道,這是“僞天”降下的“劫”,也是他所有弟子的“命”。逃得過,便是在廢墟中重生;逃不過,便是道消人亡。
他只是抬起頭,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落在了秦夜離開的方向。
“在你被我‘空’化之前,盡情地……鬧吧。”
無情宗的混亂,只是一個縮影。
在東荒域,一個以“劍心通明”著稱的劍宗,一夜之間,所有弟子都陷入了“狂喜”與“悲慟”的交替之中。他們手中的劍,時而奏出仙樂,時而流出悲歌,再也無法凝聚出一絲劍意。
在西漠,一個苦修“不動明王身”的佛門聖地,無數僧人被強制灌入了“愛欲”之心。他們打破了清規戒律,從聖者變成了凡人,寺廟中傳出的不再是誦經聲,而是世俗的歡歌笑語。
整個修真界,都陷入了一場前所未有的信仰崩塌和道心重塑的浩劫之中。
而凡人世界,則上演着更爲光怪陸離的悲喜劇。
在聽潮城,那座曾經中立、神秘的醉夢樓,一夜之間,成爲了所有苦難之人的聖地。
無數被情感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凡人,都涌向這裏,希望能求得片刻的安寧。醉夢樓的守樓人,那位坐了三百年的中年文人,第一次,露出了苦澀的笑容。
他的“情”,也在這場浩劫中,被攪得天翻地覆。他再也無法維持那份古井無波的平靜,因爲他“看”到了太多的痛苦,太多的悲傷。
他最終關閉了醉夢樓的大門,將自己和樓中所有被困的靈魂,一同封印了起來,等待着這場浩劫的終結。
在南疆的十萬大山,巫族部落卻成了世外桃源。
他們崇拜“情神”,他們的功法,本就是駕馭情感。這場席卷世界的“情劫”,對他們來說,不啻於一場天降甘霖!
部落的年輕一代,在這場情感風暴中,紛紛覺醒了各種各樣的情道天賦。有的能與草木溝通,有的能與野獸共舞,甚至有一個孩子,天生就能操控“喜”之力,讓枯木逢春,讓死人……復生。
大巫長站在圖騰柱下,感受着這股強大的力量,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
她抬頭望向遠方,喃喃自語:“孩子……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一個……如此混亂的世界?”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秦夜,此刻正躺在一處凡人村莊的柴房裏,昏死過去。
他離開無情宗後,神魂之力便徹底耗盡。那股強行支撐着他的、瘋狂的意志,一旦鬆懈下來,所有的傷勢和疲憊,便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是村裏一個善良的采藥老郎中,發現了他,將他救了回來。
在昏迷中,秦夜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他夢見了“僞天”。那不是一個具體的形象,而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由冰冷的法則和邏輯構成的灰色海洋。
在這片海洋中,沒有任何生命,沒有任何情感,只有永恒的、死寂的“秩序”。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
他像一顆金色的種子,落入了這片灰色的海洋。
他開始生根、發芽,長出了一棵參天大樹。這棵大樹,就是他的情天小界。
樹上結出了七種顏色的果實,每一種果實,都代表着一種極致的情感。
果實的香氣,讓灰色的海洋,第一次,產生了“波瀾”。
“僞天”的意志,被驚動了。它試圖將這棵大樹連根拔起。
但大樹的根,扎得太深,已經與這片海洋的“底層”,連接在了一起。
秦夜在夢中,看到了無數被“僞天”抹殺的、上古時代的殘魂。他們化作養分,滋養着大樹的根。
他看到了那顆被他從“天機之眼”中反射回去的“僞天之種”,在灰色海洋中,引發了一場劇烈的“排異反應”。
整個“僞天”,都在因爲這一絲“雜質”,而進行着劇烈的自我修復和內部鬥爭。
這,就是他爭取來的時間。
當他從夢中醒來時,已經是三天之後。
柴房裏,彌漫着淡淡的藥香。那個救了他的老郎中,正守在他的床邊,一臉關切。
“小夥子,你醒了?你這是怎麼了,傷得這麼重。”
秦夜掙扎着坐起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體。
神魂依舊枯寂,情天小界也一片沉寂,但那顆“愛”之太陽的核心,卻比之前更加凝實。在它的周圍,因爲“吞天”而破碎的情感法則,正在以一種更穩定、更精妙的結構,緩緩地重組。
他雖然重傷,但他的根基,卻變得更加深厚。
“謝謝您。”秦夜對着老郎中,露出了一個真誠的微笑。
這一笑,讓老郎中愣住了。他仿佛從秦夜的笑容中,看到了春天的暖陽,感受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寧。
“不……不客氣。”老郎中有些結巴地說道。
秦夜走出了柴房,看到了這個在“情劫”中掙扎的凡人村莊。
村裏的人們,臉上都帶着一絲迷茫和不安。有的夫妻,因爲突如其來的“憎恨”而大打出手;有的鄰裏,因爲莫名的“嫉妒”而反目成仇。
但更多的人,是在這場情感的釋放中,找回了久違的東西。
一個常年在外經商的丈夫,突然回家,抱着妻子痛哭,說出了自己多年的思念。
一個嚴厲的父親,第一次,對着自己的孩子,露出了笨拙的“慈愛”。
這個世界,正在以一種慘烈的方式,重新學習如何去“愛”,如何去“恨”,如何去“感受”。
秦夜看着這一切,心中五味雜陳。
他知道,自己捅的簍子,比他想象的要大。他帶來的這場“情劫”,對於整個世界來說,既是毀滅,也是新生。
而他,作爲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必須承擔起這份責任。
“我不能就這麼躲着。”秦夜心中想道。
他必須盡快恢復力量,然後,去引導這場“情劫”,將它從毀滅的浩劫,變成重生的契機。
他要讓這個世界的人明白,情感不是洪水猛獸,斬情絕念也並非唯一的出路。
他要在這個被“僞天”統治的廢墟之上,建立起一個屬於“情道”的、全新的秩序!
這,將比單純地對抗“僞天”,要困難百倍,千倍。
但,這是他的道,也是他的……宿命。
他走到村口,抬頭望向天空。
天空中的混亂,已經漸漸平息。但秦夜知道,“天機之眼”正在修復,下一次的清算,遲早會到來。
而他,必須在那之前,變得足夠強大。
他深吸一口氣,盤膝坐下。
他不再急於恢復力量,而是開始反思。
反思自己之前的瘋狂,反思自己道心的不足。
“以愛爲基,不錯。但只有愛,是無法拯救世界的。愛需要智慧的引導,需要勇氣的守護,需要……秩序的規範。”
他的腦海中,浮現出了《萬情道典》的總綱,浮現出了萬古情冢中那些先行者的身影,浮現出了巫族的圖騰柱。
“我的情天小界,不能只是一個吞噬一切的熔爐。它應該成爲一個……可以孕育新秩序的新世界。”
“我的道,不應只是對抗,更應是……創造。”
一個全新的、更加宏大的想法,在秦夜的心中,緩緩成型。
他要做的,不僅僅是戰勝“僞天”。
他要做的,是取而代之!
他閉上了眼睛,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更加平和、也更加深刻的方式,重新修煉。
他要將自己的情天小界,打造成一個完美的“情感生態循環系統”。
而這場席卷世界的“情劫”,就是他最好的……修煉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