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那個略顯寒酸的行李箱,尹玉燕獨自一人走在通往聖櫻學院的林蔭道上。
行李箱的輪子與不甚平整的人行道磚石摩擦,發出單調而持續的“咕嚕咕嚕”聲,像是在爲她這趟“獨立”之旅打着節拍。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香樟樹葉,在地上投下細碎而晃動的光斑。
空氣裏彌漫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混合着草木清香和淡淡瀝青味道的氣息。
她故意選擇了最早的一班公交車,避開了上班上學的高峰。
車廂裏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晨練歸來的老人。
她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飛速掠過的街景。沒有了專職司機的勞斯萊斯,沒有了前後護衛的保鏢車隊,這種混跡於普通人之間的感覺,讓她感到一種新奇的自由。
她甚至學着旁邊一個學生的樣子,戴上了耳機,雖然播放的是她平時根本不會聽的流行歌曲,但節奏明快的旋律卻奇異地貼合她此刻的心情。
“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公交車裏並不算清新的空氣,嘴角忍不住上揚。她想象着即將開始的校園生活:沒有前呼後擁,沒有時刻提醒她身份差異的目光,她可以坐在普通的教室裏,和普通的同學一起上課、爭吵、分享秘密。或許,還能交到一兩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那種不會在意她銀行卡裏有多少零、也不會想着通過她巴結她父親的朋友。
當然,還有那個夢……那個在她心中縈繞不去的“天使”身影。她甩了甩頭,試圖將噩夢的殘餘畫面從腦中驅散,只保留最初那驚爲天人的聖潔形象。
“說不定,真的能遇到呢……”她臉頰微微發燙,心裏泛起一絲隱秘的期待。
聖櫻學院是頂尖的學府,匯集了來自各地的精英,也許,真的存在那樣美好的人呢?
一個多小時後,公交車在遠離市區的山腳下停靠,尹玉燕拖着行李下車,抬頭望去,不禁微微張開了嘴。
聖櫻學院,果然名不虛傳。
校園依山而建,遠遠望去,一片風格統一的歐式建築群錯落有致地散布在蒼翠的山坡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山頂那座灰白色的古堡式建築,在晨光中顯得古老而莊嚴,據說那是學校的圖書館,藏書量極爲驚人。
環山而建的教學樓、宿舍樓等現代建築,也巧妙地融合了古典元素,顯得優雅而不失氣派。蜿蜒的盤山公路像一條銀灰色的帶子,纏繞在綠意盎然的山體上。
整個校園占地極廣,綠樹成蔭,鮮花點綴其間,甚至能看到小型的人工湖在陽光下閃爍,與其說是一所學校,不如說更像一個頂級度假村或貴族莊園。
“真是……有錢人的樂園啊。”尹玉燕在心裏感嘆。
即使見慣了自家豪宅,她也不得不承認,聖櫻學院的環境和氣派非同一般。父親當初反對她來這裏,除了安全問題,大概也有一點不希望她接觸到這個真正頂級的、甚至可能超越尹家層次的圈子吧?
畢竟,尹家是商界新貴,而聖櫻的許多學生,可能背後是綿延數代、盤根錯節的世家勢力。
她拉起行李箱,沿着幹淨整潔的步道走向氣勢恢宏的校門。
巨大的鐵藝大門敞開着,但旁邊威嚴的門衛室和站得筆挺的保安,都昭示着這裏管理森嚴。與她幾乎同時到達的,是幾輛價值不菲的豪車,它們悄無聲息地滑入校門,直接駛向山上的宿舍區。
從車上下來的學生,穿着看似簡單卻質地剪裁極佳的便服,神情間帶着一種天生的優越感和疏離感。
尹玉燕下意識地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在普通商場買的連衣裙,深吸一口氣,走向門衛室。她現在是“特困生”,要低調,不能露怯。
“請出示學生證或入學通知。”窗口後的保安大叔約莫四十多歲,面色嚴肅,聲音公式化,目光在她那普通的行李箱上掃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哦,好的。”尹玉燕連忙放下行李箱,打開隨身背着的帆布包,開始翻找。她記得很清楚,錄取通知書和學生證都放在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裏,就放在包包最外層。可是,她裏裏外外翻了好幾遍,那個熟悉的文件袋卻不見蹤影!
冷汗瞬間就從額頭滲了出來。不可能啊!她昨晚明明檢查了好幾遍,親手放進去的!怎麼會沒有?
“同……同學,麻煩你快一點。”後面的學生開始有些不耐煩。
尹玉燕的心跳越來越快,手下翻找的動作也越發慌亂,包裏的東西被她弄得一團糟。鑰匙、錢包、紙巾、甚至是那根還沒來得及吃的棒棒糖……都出來了,可唯獨少了最重要的證件!
保安大叔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眼神中的審視變成了毫不掩飾的懷疑。“這位同學,你的證件呢?”他的語氣冷硬了幾分。
“我……我……”尹玉燕急得臉頰通紅,語無倫次,“我明明放在包裏了!怎麼會不見了?大叔,我真的是新生,我叫尹玉燕,是資助生,您查一下名單……”
這種借口保安聽得太多了。每年都有不少外面的人,尤其是些瘋狂的少女,想盡辦法要混進聖櫻,就爲了一睹那些家世顯赫、相貌出衆的少爺小姐們的風采。他看着尹玉燕普通的穿着和慌亂的樣子皺起眉頭。
“叫人送來,或者,現在就離開。”
就在尹玉燕幾乎要絕望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妹妹,這個是你的吧?”
尹玉燕回頭,看到一個笑容明媚的女生,正拿着她的學生證。
“謝謝你!你真是天使!”尹玉燕感激涕零。
女生微微一笑,低頭遞過證件的瞬間,尹玉燕的目光猛地凝固在女生鎖骨處——一個精致而詭異的紋身:罌粟@血玫瑰!
尹玉燕的心跳得像擂鼓,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迅速褪去,留下冰涼的恐懼。
她死死盯着雨傲雪鎖骨下方那個精致的紋身——纏繞的罌粟花與帶刺的血玫瑰,妖異而危險。
父親壓低的警告聲在她耳邊轟鳴:“……見到這個標志,立刻遠離!那是‘嗜血女’,國際刑警通緝榜上前十的冷血殺手,手上沾滿鮮血,從不留活口!”
天旋地轉。
開學第一天,夢想中的新生活才剛剛開始,她怎麼就撞到了這種活在傳說中的人物手裏?!
普通的校園霸凌、同學摩擦她都有心理準備,可上來就是頂級殺手面對面,這劇本也太超綱了!
雨傲雪注意到尹玉燕驟變的表情,眼神一凜,笑容依舊甜美,卻帶上了刺骨的寒意,一把將尹玉燕拉到無人的角落,手指如鐵鉗般扣住她的手腕。
“說,你怎麼會認識這個紋身?”雨傲雪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充滿殺氣。
“我……我瞎猜的!”尹玉燕的聲音不受控制地發抖,下意識地想後退,卻被雨傲雪看似隨意搭在她肩上的手牢牢固定住。那只手纖細白皙,卻像鐵鉗一樣,讓她動彈不得。
“猜?”雨傲雪輕笑出聲,聲音依舊甜美,像含着一塊糖,可那雙原本含笑的眼睛裏,溫度驟降,銳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鋒,緩緩刮過尹玉燕的臉龐。“小妹妹,這個標志,可不好猜哦。”
周圍是陸續入校的學生們的喧鬧聲,廣播裏播放着輕快的歡迎樂曲,陽光明媚,一切都顯得正常無比。
可尹玉燕卻感覺自己被孤立在了一個無形的、冰冷的氣泡裏,與外界的溫暖喧囂徹底隔絕。
雨傲雪的身體微微前傾,湊近她的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說出的話卻讓她如墜冰窟。
“知道這個秘密還活着的人,不超過五個。你說,我該怎麼處理你呢?”雨傲雪的語氣甚至帶着一點苦惱的天真,仿佛在討論今天午餐吃什麼。
尹玉燕的腿肚子都在打顫,她能聞到雨傲雪身上淡淡的、類似糖果的甜香,可這甜香此刻只讓她感到窒息。
她的大腦瘋狂運轉,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直接呼救?且不說會不會連累無辜,雨傲雪既然敢在校門口動手,必然有所依仗。
承認身份?尹家千金的名頭或許能震懾一般人,但對一個亡命之徒來說,可能是更大的催命符,意味着綁架勒索的巨額籌碼!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閃過:父親說過,“嗜血女”獨來獨往,行事詭秘,但極重“規矩”,並非嗜殺成性,她只殺目標和不長眼的障礙,自己目前,似乎還不符合“目標”的定義……
“我……我可以加入你們!”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帶着破釜沉舟的顫音。尹玉燕緊緊閉上眼睛,不敢看雨傲雪的反應,這是賭博,用未知的危險來換取一線生機。
空氣凝固了幾秒,雨傲雪沒有說話,只是用那種審視的目光,像掃描儀一樣上下打量着尹玉燕,從她蒼白的臉,到她微微發抖的手,再到那個廉價的行李箱。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尹玉燕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過太陽穴時砰砰的聲音。
終於,雨傲雪鬆開了鉗制她的手,那股冰冷的殺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讓人恍惚,她臉上重新掛起那種人畜無害的甜美笑容,甚至還伸手幫尹玉燕理了理剛才掙扎時弄皺的衣領,動作自然得像個體貼的學姐。
“很好。”雨傲雪的聲音恢復了輕快,“識時務者爲俊傑。歡迎加入‘罌粟’,從今天起,你的代號是——斷翼霸燕。”
“罌粟”?斷翼霸燕?尹玉燕的大腦一片空白,這些詞匯沖擊着她簡單的世界觀,她只是一個想體驗普通人生活的學院生,怎麼就莫名其妙地加入了一個聽起來就很危險的組織,還有了代號?
“爲什麼……是我?”她忍不住問,聲音沙啞。
雨傲雪歪了歪頭,笑容裏多了一絲玩味:“直覺!我覺得你……很有意思。而且,”她指了指尹玉燕剛才慌亂中掉在地上的棒棒糖,“在危機時刻還能想着吃糖的人,心態不錯,或許是個可造之材。”
這算什麼理由?!尹玉燕簡直欲哭無淚。
“好了,別愣着了,開學典禮快開始了。”雨傲雪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自然地挽起尹玉燕的胳膊,拖着她往校園裏走,“以後就是自己人了,我會‘照顧’你的。對了,記住三條鐵律:一、絕對服從;二、保守秘密;三、……暫時想到兩條。”
尹玉燕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被雨傲雪拖着走,渾渾噩噩地通過了閘機,雨傲雪只是對保安笑了笑,甚至沒出示證件,保安就恭敬地放行了。
走在綠樹成蔭的校道上,周圍的景色依舊優美,可她已無心欣賞,手腕上似乎還殘留着雨傲雪剛才冰冷的觸感,“斷翼霸燕”四個字像烙印一樣燙在她的腦海裏。
她偷偷瞄了一眼身旁巧笑倩兮的雨傲雪,完全無法將她和“冷血殺手”聯系起來,這就是頂級殺手的僞裝嗎?太可怕了!
她的“普通”校園生活,在開學第一天,就以一種完全失控的方式,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