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周圍的喧囂似乎都在這一刻退去,只剩下顧言和鍾小艾兩人對視的目光。
鍾小艾的手指緊緊扣着書脊,指節微微泛白。
顧言那句“沉默即是共犯”,像一根尖銳的刺,扎進了她那個雖未涉世未深、卻受過精英教育的高傲靈魂裏。
“你這話是在否認我們現在的法治建設成果嗎?”
鍾小艾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氣裏的攻擊性很強。
這是她的一貫風格,遇到挑戰,首先想到的是反擊,而不是妥協。
“我父親常說,法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循序漸進,你這種悲觀主義,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制造新的矛盾。”
顧言輕輕轉動着手中的鋼筆,看着眼前這個像鬥雞一樣豎起羽毛的大小姐,心裏覺得有些好笑。
現在的鍾小艾,還太嫩了。
滿腦子都是教科書上的理論和家庭灌輸的宏大敘事,完全沒有接觸過底層的泥濘。
“循序漸進?”
顧言身體微微前傾,侵略性極強地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那雙深邃的眸子鎖死鍾小艾的雙眼,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如果你是一棵長在溫室裏的蘭花,當然可以等春風慢慢吹。”
“但如果你是岩石縫裏的野草呢?或者是……那些被權力的車輪碾過,連慘叫都發不出來的螻蟻呢?”
“同學,你知道漢東省去年的積案率是多少嗎?你知道一個普通農民爲了一個公道,要跑多少個部門,蓋多少個章嗎?”
顧言一連拋出三個問題,語速不快,卻字字如錘。
鍾小艾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自己腦子裏一片空白。
這些數據,這些現實,教科書上沒有寫,父親在飯桌上也不會說。
“你……”
“理想主義值得尊敬,但脫離現實的理想主義,就是傲慢。”
顧言直接打斷了她,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
“你坐在空調房裏談循序漸進,是因爲你有等的資本。但對於很多人來說,正義如果遲到,那就等於缺席。”
顧言說完,重新拿起筆,在筆記本上刷刷寫下最後一行字,然後合上本子。
“今天的辯論很有趣,但很遺憾,你的論據太單薄,說服不了我。”
這就是降維打擊。
顧言用後世那個信息爆炸時代的思維模型,加上對社會現實的深刻洞察,直接把還是大學生的鍾小艾碾壓得體無完膚。
鍾小艾臉漲得通紅。
既是因爲被駁倒的羞惱,更是因爲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從來沒有人,敢這麼跟她說話。
更沒有人,能把她說得啞口無言。
這個男生……到底是什麼人?
就在鍾小艾咬着嘴唇,搜腸刮肚想要找回場子的時候,顧言卻突然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個廉價的電子表。
“抱歉,時間到了。”
顧言收拾起桌上的東西,動作利落。
“時間到了?”鍾小艾愣了一下,“你要去哪?”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查戶口嗎?
“勤工儉學。”
顧言站起身,隨口說道,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去喝水。
“生活費還沒着落,在這個城市,光有理想填不飽肚子。”
說完,顧言對着鍾小艾禮貌性地一點頭,轉身就走。
沒有絲毫留戀。
也沒有留下姓名,更沒有索要聯系方式。
甚至連多看她一眼都沒有。
鍾小艾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顧言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
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涌上心頭。
“勤工儉學……”
鍾小艾喃喃自語。
剛才那個揮斥方遒、指點江山的男人,竟然連生活費都要發愁?
這種巨大的反差,瞬間在鍾小艾心裏刻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
他不卑不亢,即便生活窘迫,也沒有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半分自卑。
比起身邊那些知道她身份後就各種獻殷勤、送禮物,或者像侯亮平那樣故意賣弄才華的男生,顧言就像是一個謎。
神秘,危險,卻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鍾小艾低下頭,發現桌子上留下了一張撕下來的半頁草稿紙。
那是顧言剛才寫錯撕掉的。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拿了過來。
紙上只有一句話:
【身在井隅,心向璀璨。】
鍾小艾的心髒猛地漏跳了一拍。
……
回到302宿舍的時候,已經是傍晚。
顧言當然沒有去勤工儉學。
他只是找了個網吧,查了一些那個年代關於股市和期貨的資料,驗證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
畢竟,要吃軟飯,也得有硬實力。
還得有第一桶金。
推開宿舍門,一股詭異的氣氛撲面而來。
侯亮平正坐在中間的桌子上,手裏拿着一副撲克牌,周圍圍着隔壁宿舍的幾個男生。
看到顧言進來,侯亮平的聲音故意拔高了八度:
“哎喲,咱們的大哲學家回來了?怎麼着,是不是去圖書館跟哪個系花探討人生去了?”
周圍的男生發出一陣哄笑。
“亮平,你別逗了,就顧言這樣,哪個系花能看上他啊?”
“就是,聽說他連這學期的生活費都快交不起了。”
顯然,侯亮平在顧言離開的這段時間裏,沒少給這幫人做“思想工作”,試圖孤立顧言。
顧言連眼皮都沒抬,直接無視了這群跳梁小醜。
他徑直走向陽台。
陽台上,祁同偉正趴在欄杆上,看着樓下的操場發呆。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落寞的影子。
聽到腳步聲,祁同偉回過頭,看到是顧言,臉上勉強擠出一絲苦笑。
“顧哥。”
自從中午顧言幫他出頭之後,祁同偉對顧言的稱呼就變了。
以前是叫全名,現在這聲“哥”,叫得真心實意。
顧言手裏變戲法似的出現了一瓶冰鎮的礦泉水,貼在祁同偉的臉上。
“嘶……”
祁同偉被冰得一激靈,下意識地接過水。
“想什麼呢?還在想梁璐的事?”顧言靠在欄杆上,點了一根煙,深吸一口,吐出青灰色的煙霧。
祁同偉擰開瓶蓋,猛灌了一口,眼神黯淡:
“不想能行嗎?顧哥,你說得對,尊嚴是自己掙的。可是……”
他握着水瓶的手青筋暴起,聲音沙啞:
“可是梁家勢力太大了。梁璐她爸是咱們省的政法委書記,我要是真拒絕了她,畢業分配的時候……”
祁同偉是個聰明人,也是個現實的人。
雖然現在還沒黑化,但他比誰都清楚權力的可怕。
“所以你就打算跪下?”
顧言轉頭看着他,眼神平靜。
“我不想跪!可是我有選擇嗎?”祁同偉痛苦地抓着頭發,“我家幾代農民,好不容易供我讀個大學,我不能毀在分配上!”
“如果我說,我有辦法讓你既不用跪,還能有個好前程呢?”
顧言的聲音不高,但在祁同偉聽來,卻不亞於一聲驚雷。
祁同偉猛地抬頭,死死盯着顧言,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顧哥,你……你別開玩笑。你能有什麼辦法?那是梁書記啊!”
顧言彈了彈煙灰,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梁書記確實是一座山。”
“但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不只有一座山。”
顧言湊近祁同偉,壓低聲音,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
“同偉,你要學會借力。”
“借誰的力?”祁同偉下意識地問。
顧言指了指頭頂的天空,又指了指圖書館的方向。
“比山更高的,是天。”
“明天上午有一堂公開課,是省高院副院長來講座。那是你的機會,也是我的機會。”
“到時候,你只需要做一件事。”
顧言在祁同偉耳邊低語了幾句。
祁同偉聽着聽着,眼睛越瞪越大,最後滿臉震驚地看着顧言。
“顧哥,這……這也太……”
“太冒險?”顧言笑了,“富貴險中求。你想當一輩子的棋子,還是想做下棋的人?”
祁同偉看着顧言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沉默了良久。
最後,他狠狠地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幹了!顧哥,我聽你的!”
顧言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看向宿舍裏還在喧譁的侯亮平。
明天。
就是把侯亮平徹底踩在腳下,同時拿到通往那個最高圈子入場券的日子。
也是鍾小艾主動送上門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