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內的氣氛,因蘇辭那句“聽曲犯法嗎”而降至冰點。
姜清瑤看着眼前這個曾是她最鋒利之劍的男人,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涌。
她想過蘇辭會怨她,會恨她,但沒想過他會變得如此冷漠,如此無可救藥。
“蘇辭!”
姜清瑤深吸一口氣,試圖壓下心頭的怒火,用一種沉痛的語調說道:“朕知道你心裏有氣,但那是私怨,如今大敵當前,你就不能看在天下黎民的份上,看在那些即將被鐵蹄踐踏的無辜百姓份上,暫時放下個人的恩怨嗎?”
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你是大夏的軍神,你的刀是爲了守護這片山河而生的,如今山河破碎,你怎能心安理得地躲在這溫柔鄉裏?”
“道德綁架?”
蘇辭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嗤笑一聲,重新靠回軟榻上,把玩着手中那只空酒杯。
“陛下,別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三年前,也是這般大雪,也是在這京城。”
蘇辭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帶着一絲透骨的寒意:“那時候,我剛率軍擊退北蠻,班師回朝,滿城百姓歡呼,陛下在金殿設宴爲我慶功。”
他抬起眼皮,目光如刀鋒般刮過姜清瑤那張精致的臉:“那一夜,陛下親手賜我一杯醉仙釀,你說,喝了這杯酒,便解甲歸田,做個富貴閒人,保我蘇家滿門榮耀。”
姜清瑤的身體猛地一僵,原本盛氣凌人的氣勢瞬間弱了三分,眼神開始閃躲:“那……那是爲了保護你。朝中言官彈劾你擁兵自重,朕若不收你兵權,難以服衆……”
“保護我?”蘇辭打斷了她,眼底滿是嘲弄,“那酒裏加了散氣散,雖然不致死,卻讓我渾身內力潰散了整整三個月,緊接着,就是那個莫須有的謀反罪名,還有連夜抄沒的定安王府。”
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姜清瑤,直到兩人呼吸可聞。
“姜清瑤,當你下令讓禁軍包圍王府的時候,你想過天下黎民嗎?當你把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發配邊疆的時候,你想過山河破碎嗎?”
蘇辭的聲音很輕,卻字字誅心:“在陛下眼裏,我蘇辭有用的時候,是國之柱石,沒用的時候,就是功高震主的亂臣賊子,如今拓跋烈打過來了,陛下的刀不好用了,這才想起我這把生鏽的舊刀?”
“我……”姜清瑤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卻發現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團棉花,發不出聲音。
當年的事,確實是她理虧。
那時她剛登基,根基不穩,再加上奸相秦檜之等人在耳邊日夜挑撥,說蘇辭在軍中威望蓋過帝王,她一時鬼迷心竅,才做出了那等“杯酒釋兵權”的蠢事。
但這三年來,她一直留着蘇辭的性命,甚至暗中讓人照拂,從未真正想過要害他啊!
姜清瑤咬了咬牙,從寬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過去的事,是朕……是對不住你。”
她雙手捧着聖旨,遞到蘇辭面前,語氣中帶着一絲祈求:“這是朕連夜擬好的旨意,只要你肯出山,即刻官復原職,封天下兵馬大元帥,賜尚方寶劍,有先斬後奏之權!蘇辭,大夏不能沒有你。”
金色的聖旨,在燭火下閃爍着誘人的光澤。
這是無數武將夢寐以求的榮耀,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柄。
蘇辭低頭,看着那卷聖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就在姜清瑤以爲他要接旨的時候,蘇辭卻突然轉過身,拿起桌上的酒壺。
“譁啦——”
手一抖,半壺酒水灑在了桌案上,順着桌角滴滴答答地流淌。
“哎呀,手滑了。”
蘇辭故作驚訝地叫了一聲,隨後極其自然地從姜清瑤手中一把抓過那卷明黃色的聖旨,在桌面上用力擦拭起來。
“這桌子可是上好的紅木,沾了酒漬就不好看了。”
姜清瑤愣住了。
旁邊的禁軍統領愣住了。
縮在角落裏的雲裳更是嚇得捂住了嘴巴。
那是聖旨!是皇權的象征!
蘇辭竟然……拿它當抹布擦桌子?!
“蘇辭!你在幹什麼!”姜清瑤尖叫出聲,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幕。
蘇辭慢條斯理地擦幹了桌上的酒漬,然後將那卷已經變得溼漉漉,皺巴巴的聖旨像丟垃圾一樣,隨手扔在了地上。
“陛下覺得,這聖旨很珍貴嗎?”
蘇辭拍了拍手,眼神變得無比冰冷,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厭惡:“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有用就捧上天,沒用就踩進泥裏。”
他指着地上的聖旨,一字一頓地說道:“陛下是不是覺得,我蘇辭就是你們皇家養的一條狗?給根骨頭,我就得搖尾巴;踹我一腳,我就得夾着尾巴滾蛋?”
“你……”姜清瑤氣得渾身發抖,眼眶瞬間紅了。
她是女帝!
是九五之尊!
哪怕是敵國君主也不敢如此羞辱她!
可偏偏是這個蘇辭,這個她曾經最信任的人,將她的尊嚴踩在腳底摩擦。
“好……好得很!”姜清瑤指着蘇辭,手指顫抖,“蘇辭,你會後悔的!若是京城被破,你以爲你能獨善其身嗎?”
就在這時,樓梯口傳來一陣更加慌亂的腳步聲。
一名渾身是血的傳令兵不顧禁軍阻攔,連滾帶爬地沖到了門口,嘶啞着嗓子吼道:
“報——!陛下!大事不好!”
“京畿防線……破了!守將韓將軍戰死!拓跋烈的前鋒騎兵已經突破了最後一道關隘,距離京城……已不足五十裏!”
“什麼?!”
姜清瑤只覺得天旋地轉,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五十裏?
對於騎兵來說,不過是半日的路程!
也就是說,今夜子時之前,大魏的鐵騎就能兵臨城下,圍困京師!
哪怕她不懂軍事,也知道大夏真的到了亡國滅種的邊緣。
京城內雖然還有禁軍,但那些少爺兵哪裏是如狼似虎的北原鐵騎的對手?
絕望,如潮水般淹沒了姜清瑤。
她看着依舊面無表情站在那裏的蘇辭,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如果沒有蘇辭,今晚就是大夏的最後一夜。
明日太陽升起之時,這座繁華的京城將變成人間煉獄。
“撲通。”
一聲輕響。
姜清瑤膝蓋一軟,竟是直接癱坐在了地上的軟墊上。
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女帝,只是一個無助的女人。
兩行清淚順着她絕美的臉龐滑落,滴在地板上。
她抬起頭,那雙總是帶着威嚴與審視的鳳眸,此刻只剩下滿滿的恐懼與哀求。
“蘇辭……”
她的聲音哽咽,帶着一絲破碎的顫音:“朕錯了……真的錯了,你要怎麼懲罰朕都可以,你要殺要剮朕都認了。”
姜清瑤伸出手,想要去抓蘇辭的衣角,卻又不敢,只能懸在半空,顫抖着:
“求求你……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上,看在……看在當年我曾爲你求過醫的份上……”
“到底要怎樣,你才肯救救大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