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一現場
那塊白布被猛地掀開。
凌雲的動作快過他的思考。
一張被水泡得腫脹發白的人臉,毫無征兆地撞入他的視野。
死者的眼睛沒有閉合,渾濁的眼球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嘴巴微微張開,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最後的恐懼。
凌雲胃裏翻涌的惡心感沖上了喉嚨。
他猛地後退一步,撞在身後的器械推車上,發出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聲。
顧悅沒有看他,她的注意力全在屍體上。
“死者女性,體表無明顯外傷,初步判斷爲溺水。”
她的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瀾,與這個房間裏的死亡氣息格格不入。
凌雲扶着推車,大口地喘息,消毒水和腐敗的氣味混合在一起,鑽進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經。
警校裏那些圖文並茂的案例分析,在這一刻,都變成了蒼白的紙上談兵。
……
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宿舍的寂靜。
凌雲從床上彈坐起來,心髒還在砰砰直跳。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凌晨四點半,來電顯示是“張建軍”。
“喂,張隊。”
“城南的濱江公園,撈上來一具屍體,馬上過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又急促,不給他任何提問的機會,直接掛斷了。
凌雲迅速穿好警服。
昨晚在解剖室的畫面還在腦海裏揮之不去,那股溼冷的觸感仿佛還殘留在指尖。
十五分鍾後,凌雲坐上了張建軍那輛破舊的桑塔納。
車裏彌漫着一股濃烈的煙味。
張建軍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頭發亂糟糟的,眼袋很重。
他一邊開車,一邊叼着煙。
“小子,昨兒在顧法醫那兒,沒吐吧?”
“……沒有。”
凌雲的聲音有些幹澀。
“那就行。”
張建軍從後視鏡裏瞥了他一眼。
“幹咱們這行,第一關就是得管住自己的胃。”
車子一路疾馳,天邊泛起魚肚白。
濱江公園的位置很偏,周圍是待拆遷的舊城區。
警燈的紅藍光芒在晨霧中閃爍,刺眼又冰冷。
警戒線已經拉起,幾個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疏散零星的晨練老人。
空氣中混雜着河水的腥氣和泥土的潮溼味道。
“什麼情況?”
張建軍跳下車,一個年輕民警立刻跑了過來。
“張隊,一個早起拾荒的老頭發現的,屍體被沖到了岸邊的蘆葦蕩裏。”
張建軍點了點頭,帶着凌雲鑽過警戒線。
河岸邊圍着幾個技術隊的同事,正在拍照取證。
顧悅也到了,還是那身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正蹲在屍體旁進行初步檢查。
凌雲遠遠看去,那是一具年輕男性的屍體,全身的衣服都溼透了,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趴在泥濘的灘塗上。
“新來的?”
張建軍用手肘碰了碰凌雲。
“去,跟痕檢的學學,看看現場該怎麼勘查。”
“是。”
凌雲走到痕檢員老劉身邊。
老劉正拿着一個物證袋,小心翼翼地將岸邊泥地裏的一個煙頭夾起來。
“劉哥。”
“小凌啊。”
老劉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周圍。
“仔細看看,這附近有沒有腳印,有沒有打鬥的痕跡。”
凌雲立刻開始工作。
他按照警校裏教的,以屍體爲中心,呈螺旋狀向外擴展搜索。
泥地很溼軟,但除了他們這些警察留下的腳印,他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沒有掙扎,沒有拖拽,一切都顯得很“幹淨”。
“張隊,死者身份初步確認了。”
一個負責走訪的警員跑了過來。
“叫周凱,二十三歲,在附近一個網吧當網管。昨晚跟他朋友說心情不好,出來喝酒,然後就聯系不上了。”
張建軍接過死者的錢包,裏面身份證、銀行卡都在。
“手機呢?”
“在他褲子口袋裏,已經關機了。”
“顧法醫,有結果嗎?”
張建軍走到顧悅身邊。
顧悅站起身,摘下手套。
“死者體表沒有搏鬥傷,指甲縫裏也沒有皮屑組織。肺部有積水,符合溺水死亡的特征。”
她頓了頓,繼續說。
“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十點到十二點之間。”
張建軍吐出一口煙圈。
“也就是說,一個失意的年輕人,半夜喝多了酒,跑到這荒郊野外的河邊散心,結果一不小心掉進河裏淹死了?”
“從現場和屍表檢查來看,是這樣。”
顧悅的結論很幹脆。
“意外死亡?”
凌雲忍不住插了一句。
張建軍和顧悅同時看向他。
“你有什麼發現?”
張建軍問。
“死者的鞋。”
凌雲指着屍體腳上那雙白色的運動鞋。
“鞋面很幹淨,只有鞋底沾了些岸邊的淤泥。如果他是失足落水,岸邊的斜坡這麼泥濘,掙扎之間,鞋面不可能一點泥都不沾。”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那雙鞋上。
確實,除了因爲浸水而顯得有些灰暗,鞋面異常的幹淨。
張建軍走過去,蹲下身子仔細看了看,然後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土。
“可能是他走到河邊,脫了鞋,想下水清醒一下,結果抽筋了。這種事兒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這個解釋聽起來合情合理。
“可是……”
“新人,多看看,多聽聽,別總把事情想得那麼復雜。”
張建
軍打斷了凌雲的話。
“不是每個案子都跟教科書裏寫的一樣,處處都是線索。大部分時候,真相就是這麼簡單。”
凌雲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作爲一個新人,在沒有確鑿證據之前,任何質疑都顯得蒼白無力。
但他心裏的那個疙瘩,卻越來越清晰。
“行了,沒什麼問題就收隊吧。”
張建軍揮了揮手。
“小凌,你跟小李,搭把手,把屍體抬到車上去。”
“是。”
凌雲應了一聲,和一個年輕警察一起,抬着運屍袋走了過去。
他戴上乳膠手套,和小李一人一邊,準備將屍體翻過來,放進袋子裏。
當他的手觸碰到屍體的手臂時,一股溼滑冰冷的觸感透過手套傳來。
他們用力將屍體翻轉。
屍體的臉正對着凌雲。
那是一張年輕的臉,同樣被泡得發白,但沒有昨晚那具女屍那麼恐怖。
就在這時,凌雲的手套不小心被屍體手腕上戴着的手表表扣劃破了。
他沒有在意。
他的手指,直接接觸到了屍體冰冷、柔軟的皮膚。
一種奇異的感覺,瞬間從指尖竄起,通過他的手臂,直沖大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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