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渣粘在喉嚨裏。
朱由檢又灌了口水,才勉強咽下去。冷水流過食道,帶起一陣輕微的痙攣。胃裏有了東西,但那種空虛感並沒有消失,反而更明顯了——這具身體餓得太久了。
他放下水壺,看着手裏的半個饅頭。
“要是讓公司那幫孫子知道,我穿越成皇帝後的第一頓早餐是餿饅頭配涼白開,他們能笑到下個季度。”
倉庫裏很安靜。
只有風吹過破窗戶的嗚咽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像是哭喊又像是歡呼的嘈雜。那聲音忽遠忽近,像潮水一樣,提醒着這座城市的控制權正在易主。
王承恩跪在一邊,低着頭,肩膀微微發抖。
不知道是冷的,還是怕的。
朱由檢看了他一會兒。
“起來吧。”他說,“別跪着了,地上涼。”
王承恩抬起頭,眼眶又紅了:“萬歲爺,老奴……老奴沒用,只能找到這些……”
“夠了。”朱由檢打斷他,“能活命就行。”
他頓了頓,又問:“你是怎麼找到這些的?”
“老奴……去了趟北膳房的後巷。”王承恩的聲音壓得很低,“那裏有個倒泔水的角門,平時沒人注意。膳房的廚子都跑了,但灶間還有些沒帶走的存糧……”
“泔水角門。” 朱由檢在心裏重復這個詞,“我,大明皇帝,吃的飯是從倒泔水的地方找來的。”
他想笑,但笑不出來。
反而有點悲涼。
不是爲自己,是爲那個已經消散的朱由檢。那個兢兢業業十七年、最後連頓飽飯都吃不上的皇帝。
“王承恩。”
“老奴在。”
“你知道朕現在在想什麼嗎?”
王承恩茫然地搖頭。
朱由檢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裏,慢慢嚼着。粗糙的麥麩刮過口腔,味道實在不怎麼樣。
“朕在想,”他咽下饅頭,“李自成現在在幹什麼。”
王承恩愣了愣。
“他應該坐在朕的龍椅上。”朱由檢繼續說,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摸着朕的御案,看着朕的宮殿。他手下的將領在分朕的銀子,搶朕的女人。”
“雖然那些銀子本來就是民脂民膏,那些女人我也沒碰過幾個……但想想還是很不爽啊。”
王承恩的嘴唇哆嗦起來:“萬歲爺,您別說了……老奴聽着難受……”
“難受?”朱由檢看向他,“難受就對了。”
他站起來,走到破窗戶邊。
透過窗紙的破洞,能看到外面的一角天空。雲散了點,露出慘白的太陽。光很淡,沒什麼溫度。
“王承恩,你跟着朕多久了?”
“回萬歲爺,從天啓七年您入主信王府,老奴就跟着您了。”王承恩小聲說,“到今年……整整十七年了。”
十七年。
朱由檢在腦子裏算了算。原主登基時十七歲,現在三十四。王承恩看起來有六十了,實際上可能才五十出頭——這年頭的人老得快。
“十七年。”他重復了一遍,“你覺得,朕是個好皇帝嗎?”
這個問題太突然。
王承恩撲通一聲又跪下了:“萬歲爺乃千古明君!宵衣旰食,勵精圖治,都是那些奸臣誤國,那些賊子……”
“行了行了。”朱由檢擺擺手,“這套話朕聽膩了。”
他轉過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太監。
“朕問你,如果朕現在說,朕要重振大明,要殺回北京,要把李自成、皇太極那些人全都踩在腳下——你信嗎?”
王承恩抬起頭。
他的眼睛很渾濁,但此刻卻閃着一種奇異的光。
“老奴信。”他說,聲音不大,但很堅定,“萬歲爺說什麼,老奴都信。”
“這老頭……是真忠臣啊。” 朱由檢心裏感嘆,“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東林黨靠譜多了。”
他走回去,扶起王承恩。
“那好。”他說,“既然你信,那就幫朕做件事。”
“萬歲爺請吩咐!”
“第一,想辦法聯系上還能聯系的人。”朱由檢開始數手指,“宮裏的太監,錦衣衛,或者……任何還對大明忠心的人。”
王承恩點頭:“老奴認識幾個信得過的。司禮監的方正化,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雖然投降了,但他手下有幾個千戶是老奴的同鄉……”
“駱養性投降了?”朱由檢皺眉。
記憶裏有這個人。錦衣衛頭子,歷史上好像確實降了李自成,後來又降了清朝。
“三姓家奴啊。” 他在心裏給這人貼上標籤,“不過現在能用就用,以後再收拾。”
“第二,”朱由檢繼續道,“摸清楚城裏的情況。李自成在哪,他的主力在哪,哪些城門守得嚴,哪些地方有漏洞。”
“第三……”
他頓了頓。
“想辦法弄點銀子。”
王承恩苦笑:“萬歲爺,現在這光景……”
“朕知道難。”朱由檢說,“但沒錢什麼都幹不了。你剛才說,李自成的手下在搶宮裏的東西?”
“是……聽說爭得很厲害。”
“那就好。” 朱由檢笑了,“人一貪,就會露出破綻。”
他在倉庫裏踱步。
腳步很輕,因爲地面是夯土的,沒鋪磚。灰塵隨着他的腳步揚起,在透過破窗的光柱裏飛舞。
“王承恩,你知道山西的八大晉商嗎?”
老太監愣了愣:“知道……是晉地那幾個大商人,聽說富可敵國。”
“他們做的什麼生意?”
“主要是……茶葉,布匹,糧食,還有……”王承恩猶豫了一下,“老奴聽說,他們私下裏也做關外的生意,跟韃子……”
“跟後金做生意。”朱由檢替他說完,“賣糧食,賣鐵器,賣情報。用大明的資源,養大明的敵人。”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這群吃裏扒外的玩意兒。”
王承恩不敢接話。
“等朕出了北京,”朱由檢繼續說,像是在自言自語,“第一件事就是抄了他們的家。到時候,銀子,糧食,要什麼有什麼。”
“不過那是以後的事了。現在嘛……”
他停下腳步,看向倉庫角落。
那裏堆着幾個破木箱,上面蓋着厚厚的灰。
“去翻翻。”他對王承恩說,“看看裏面有什麼。”
王承恩趕緊過去,費力地打開箱子。
第一個箱子是空的。
第二個箱子有些破布,已經黴爛了。
第三個箱子……
王承恩扒開上面的雜物,突然“咦”了一聲。
“萬歲爺,您看這個。”
他捧出一個東西。
是個銅壺。
造型很普通,但表面刻着精美的花紋。壺身上有暗綠色的銅鏽,但在灰塵下,隱約能看到原本的金色光澤。
朱由檢接過來,掂了掂。
挺沉。
“這是……”
“像是前朝的東西。”王承恩小聲說,“可能是永樂年間宮裏的物件,後來不用了,就堆在這兒。”
朱由檢仔細看壺身上的花紋。
是雲紋,還有龍紋——雖然是簡化版的,但確實是龍。
“古董啊。” 他眼睛亮了,“這要是帶回現代,能換一套房吧?”
可惜帶不回去。
但在這個時代,這東西也值錢。
“還有嗎?”
王承恩又翻了翻,找出幾件類似的。一個銅香爐,一對銅燭台,還有幾個瓷碗。都是舊的,但做工精細,一看就是宮裏的東西。
“就這些了。”王承恩說,“萬歲爺,這些……”
“收起來。”朱由檢說,“以後有用。”
“雖然現在賣不掉——誰也不敢收宮裏的東西——但等局勢穩定了,這就是啓動資金。”
他把銅壺放回箱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肚子又叫了。
剛才那個饅頭,根本不頂餓。
“王承恩。”
“老奴在。”
“你再去一趟那個泔水角門。”朱由檢說,“這次,多弄點吃的回來。還有……”
他想了想。
“小心點。別被人盯上。”
“老奴明白!”
王承恩走了。
倉庫裏又只剩下朱由檢一個人。
他坐回椅子上,閉上眼。
腦子裏開始梳理信息。
現在是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白天。李自成應該已經控制了北京城的大部分區域,但肯定還有地方沒完全掌握——比如這座煤山,還有皇宮的一些偏僻角落。
原主的歷史軌跡是:今天上吊,屍體被李自成發現,然後草草埋葬。李自成在北京待了四十多天,然後被吳三桂和多爾袞聯手打敗,倉皇撤退。再然後清軍入關,明朝南方勢力建立南明,最後被清朝各個擊破。
“但那是原本的歷史。” 朱由檢想,“現在我來了,劇本得改改。”
首先,他不能死。
不僅不能死,還得盡快離開北京。
去南京是最佳選擇——那裏有完整的行政班子,有長江天險,有江南財賦。只要到了南京,他就能以皇帝名義號令天下,整合南方的力量。
但怎麼去?
北京到南京,一千多裏路。沿途都是戰亂區,李自成的人肯定在到處搜捕他。就憑他現在這副身體,再加上一個老太監……
“難。” 他承認,“但必須做。”
他想起記憶裏的幾個人。
周皇後——應該還活着。原主讓她自盡,但她不一定真的會死。歷史上她確實自縊了,但現在歷史已經改變,也許……
還有幾個皇子。
太子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原主讓他們化裝成平民逃出宮,但後來都被李自成抓住,結局都不好。
“得找到他們。” 朱由檢想,“尤其是太子。那是國本。”
還有那些大臣。
北京城破時,投降了一大片,但應該也有殉國的。比如範景文、倪元璐、李邦華……
“這些人如果能用起來……”
他搖搖頭。
現在想這些太遠。
當務之急是活下去,是填飽肚子,是離開這個鬼地方。
倉庫外傳來腳步聲。
很輕,很謹慎。
朱由檢立刻警覺起來,躲到箱子後面。
門被推開一條縫。
王承恩鑽了進來,懷裏抱着一個大包袱。
“萬歲爺,老奴回來了。”
朱由檢鬆了口氣,從箱子後面走出來。
王承恩把包袱放在地上打開。這次的東西多了一些:幾個饅頭,兩塊硬得像石頭的餅,還有一小包鹹菜,甚至……還有半只燒雞。
“燒雞?”朱由檢眼睛都直了。
“膳房灶上剩的。”王承恩小聲說,“可能是哪個廚子沒來得及帶走。老奴用油紙包着,還熱乎着呢。”
朱由檢顧不上說話,抓起燒雞就啃。
雞肉有點柴,調味也一般,但這是肉啊!是蛋白質啊!
他吃得滿手是油,形象全無。
王承恩在旁邊看着,眼眶又紅了。
“別哭別哭,” 朱由檢邊吃邊想,“等老子翻盤了,天天請你吃滿漢全席。”
半只燒雞下肚,他終於感覺活過來了。
“外面情況怎麼樣?”他邊擦手邊問。
“更亂了。”王承恩說,“闖賊在滿城搜刮,富戶都被抄了家。宮裏的東西被搶得差不多了,那些賊將爲了分贓,差點打起來。”
“李自成呢?”
“聽說在武英殿……就是萬歲爺平時召見大臣的地方。”
“還挺會挑地方。” 朱由檢冷笑。
“還有,”王承恩壓低聲音,“老奴打聽到,闖賊在找您……還有皇後娘娘,皇子們。”
朱由檢心裏一緊。
“找到沒有?”
“暫時還沒有。聽說坤寧宮那邊有宮女自盡了,但沒找到皇後娘娘的屍身。皇子們也不知去向。”
“還好。” 朱由檢鬆了口氣。
周皇後可能還活着。
那幾個孩子也可能還活着。
這是好消息。
“你聯系上人了嗎?”他問。
王承恩點頭:“老奴見到了方正化。”
“方公公?”朱由檢在記憶裏搜索這個人。司禮監的太監,職位不高,但人還算忠心。
“他怎麼說?”
“他說……他願爲萬歲爺效死。”王承恩的聲音更低了,“但他現在被闖賊盯着,出不了宮。他讓老奴轉告萬歲爺,宮裏還有幾個地方是安全的,比如……”
他說了幾個地方。
都是宮殿裏的密室,或者偏僻的院落。
朱由檢記在心裏。
“還有錦衣衛那邊,”王承恩繼續說,“駱養性雖然降了,但他手下有個叫李若璉的千戶,悄悄托人帶話,說只要萬歲爺有令,他願拼死效忠。”
李若璉。
這個名字朱由檢有印象。歷史上,北京城破時,這個錦衣衛千戶守崇文門,力戰而死。
“是條漢子。” 他想。
“告訴他,”朱由檢說,“朕記得他的忠心。但現在不要輕舉妄動,保存實力,等朕的命令。”
“是。”
朱由檢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
吃飽了,腦子也轉得快了。
“王承恩,你說李自成現在最想要什麼?”
老太監想了想:“應該是……穩定局面,讓文武百官歸順,然後……登基?”
“登基。”朱由檢重復這個詞,笑了,“一個驛卒,想當皇帝。”
“雖然我自己也是穿越來的,沒什麼資格嘲笑別人……但就是忍不住想笑。”
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
“他登基,需要什麼?需要玉璽,需要百官朝拜,需要……朕的命。”
“只要朕還活着,他這個皇帝就坐不安穩。”
王承恩的臉色白了:“萬歲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朱由檢轉過身,“朕不能讓他太舒服。”
他腦子裏開始醞釀一個計劃。
一個很冒險,但一旦成功,就能極大牽制李自成的計劃。
“王承恩,你剛才說,李自成的手下爲了搶東西,差點打起來?”
“是……”
“那他們的矛盾,我們可以利用。”
朱由檢開始踱步。
“闖軍不是鐵板一塊。李自成手下有老營兵,有新附兵,有流民,還有投降的明軍。這些人湊在一起,分贓不均就會內訌。”
“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的內訌更厲害一點。”
王承恩茫然地看着他。
朱由檢停下腳步,眼睛亮得嚇人。
“你去找李若璉,讓他做一件事。”
“什麼事?”
“散布謠言。”朱由檢說,“就說李自成要把從宮裏搶來的財寶,全部運回陝西老家,分給老營的兄弟。新附的人,還有投降的明軍,一個子兒都拿不到。”
王承恩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會引發兵變啊!”
“就是要引發兵變。”朱由檢說,“至少,要讓他們互相猜忌,互相提防。這樣,他們就沒那麼多精力來搜捕朕了。”
“而且,” 他在心裏補充,“如果李自成真的把財寶運走,那些投降的明軍可能會重新倒戈——這些人本來就沒多少忠誠度,誰給錢跟誰幹。”
王承恩愣了好久,才重重地點頭:“老奴明白了!”
“還有,”朱由檢又說,“再散布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就說朕已經死了。”朱由檢平靜地說,“屍體被太監偷偷埋了,找不到了。”
王承恩又愣了:“萬歲爺,這……”
“讓他們以爲朕死了,他們才會放鬆警惕。”朱由檢說,“等他們爲了爭權奪利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朕再‘復活’——那場面,一定很好看。”
他說這話時,嘴角帶着笑。
但那笑容很冷。
“玩輿論戰是吧?” 他想,“老子雖然是個社畜,但也知道‘熱搜’和‘水軍’的威力。古人這套,我玩得比你們溜。”
王承恩看着眼前的皇帝。
他覺得萬歲爺變了。
不是性格變了,而是……整個人的氣質變了。以前的那個萬歲爺,總是愁眉苦臉,總是憂心忡忡,像個背着千斤重擔的老人。
現在這個萬歲爺,眼睛裏有一種光。
一種瘋狂的,不計後果的,但又讓人忍不住想追隨的光。
“老奴……這就去辦。”王承恩說。
“等等。”朱由檢叫住他,“你先休息一下。天黑了再去。”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太陽已經開始西斜。
“今晚,”他說,“我們換個地方。”
“換哪裏?”
“宮裏。”朱由檢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王承恩的臉色又白了:“萬歲爺,這太冒險了!”
“留在這裏更冒險。”朱由檢說,“這個倉庫雖然隱蔽,但畢竟在煤山上。李自成遲早會搜到這裏。”
他頓了頓。
“而且,朕想見見皇後。”
這句話說得很輕。
但王承恩聽出了裏面的情緒。
“說真的,” 朱由檢在心裏想,“我對周皇後沒什麼感情——那是原主的老婆。但既然占了人家的身體,總得負點責任吧?”
“再說了,歷史上周皇後是個好女人。溫婉賢淑,還給崇禎生了幾個孩子。這樣的老婆,不能讓她就這麼死了。”
他想起記憶裏那些碎片。
周皇後給他送宵夜時的溫柔眼神。
勸他多休息時的擔憂語氣。
還有最後那天,他讓她自盡時,她跪地叩拜,平靜地說“妾事陛下十八年,終不聽一語”的場景。
“原主真是……” 朱由檢嘆了口氣,“這麼好的老婆不知道珍惜,活該你亡國。”
他決定了。
今晚就進宮。
找到周皇後,如果她還活着的話。
然後,一起離開北京。
“王承恩,”他說,“你睡一會兒。天黑了我們就走。”
老太監還想勸,但看到皇帝的眼神,把話咽了回去。
“是。”
他找了個角落,靠着箱子坐下。很快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他太累了。
朱由檢沒睡。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破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
腦子裏繼續盤算。
如果今晚能順利進宮,找到周皇後,那接下來怎麼辦?
直接出城?
不,城門肯定守得嚴。得先找個地方躲幾天,等李自成那邊亂起來,再找機會混出去。
躲哪裏呢?
他想起王承恩說的那幾個密室。
其中一個,在乾清宮暖閣的夾牆裏。那是嘉靖年間修的,爲了防備刺客,知道的人很少。
“就去那裏。” 他想。
天完全黑了。
倉庫裏一片漆黑。
朱由檢推醒王承恩:“走了。”
兩人收拾好東西——主要是那些銅器,用破布包好。朱由檢換上那身灰色棉袍,王承恩也換了身普通衣服。
推開倉庫門。
夜風撲面而來,帶着初春的寒意。
遠處,北京城裏零零星星亮着燈火。有些地方有火光,不知道是燈籠,還是着火了。
還有聲音。
哭喊聲,狂笑聲,馬蹄聲,混在一起,像一首詭異的夜曲。
朱由檢深吸一口氣。
“北京,我來了。”
“不對,是我回來了。”
他看向紫禁城的方向。
那裏一片黑暗。
曾經的萬家燈火,如今只剩下死寂。
“走吧。”他對王承恩說。
兩人下了煤山,鑽進夜色裏。
像兩只老鼠,悄無聲息地,向着那座曾經屬於他們的宮殿摸去。
而他們身後,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在夜風中輕輕搖晃。
樹枝上已經沒有了衣帶。
但樹幹上,不知何時,被人用刀刻下了一行小字。
字跡很新,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白色。
“朕,還會回來的。”
署名是:朱由檢。
“雖然有點中二,” 刻字的人當時想,“但來都來了,不留點記號怎麼行?”
夜還很長。
風暴正在這座古老的城市裏醞釀。
而風暴的中心,此刻正穿着一身破棉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他的戰場。
和他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