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木棍帶着呼嘯的風聲,直奔葉見微的太陽穴而來。
宋文彬這一棍子沒留手,他是真動了殺心。
在這個偏僻的獸醫站,弄死個沒爹沒娘的女人,再僞造成自殺,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林嬌嬌縮在門口,死死堵着門,眼裏閃爍着既恐懼又興奮的光。
然而,預想中頭破血流的畫面並沒有發生。
葉見微甚至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在她的視野裏,宋文彬的動作慢得像是在放幻燈片。
她不需要什麼絕世武功,只需要一點點對人體力學的了解。
就在木棍即將砸中的瞬間,葉見微向左輕跨半步。
側身,抬手。
兩根手指並攏,輕飄飄地在宋文彬揮舞的手肘內側,那處少海穴的麻筋上,彈了一下。
“當!”
木棍脫手,重重砸在泥地上。
“啊——!”
宋文彬發出一聲殺豬般的慘叫。
他只覺得半條胳膊瞬間失去了知覺,像是被高壓電擊穿了一樣,那種酸麻鑽心的感覺讓他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噗通。”
他雙膝跪地,正好跪在了葉見微面前。
“宋知青,行這麼大禮,我可沒紅包給你。”
葉見微語調清冷,動作卻快如閃電。
就在宋文彬跪倒僵直的這一秒,她的右手如探囊取物般,直接探入了他厚棉襖的領口,撕開那層遮羞布,伸進了他貼身秋衣的內兜。
指尖觸碰到了一塊溫熱的金屬,還有那根被汗水浸溼的紅繩。
“拿來吧你。”
葉見微猛地一拽。
紅繩斷裂。
一塊雕工精致,卻因年代久遠而有些磨損的金鎖片,在空中劃過一道金色的弧線,穩穩落入了葉見微的掌心。
“我的……”宋文彬捂着麻木的胳膊,下意識想要搶,卻被葉見微一腳踩在肩膀上,硬生生踩了回去。
“你的?”
葉見微冷笑一聲,將金鎖片舉到眼前。
昏暗的光線下,金鎖背面那兩個雖然模糊但依然可辨的小字。
秀荷,像是一記耳光,狠狠抽在宋文彬臉上。
“宋文彬,這上面刻的是我母親的名字。你別告訴我,你太奶奶也叫秀荷?”
宋文彬的臉瞬間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林嬌嬌也傻了眼。
她盯着那塊金鎖,那是宋文彬許諾給她的聘禮!原來……竟然是偷來的?
“半年前,我爲了找這塊鎖,急得發高燒。你跟我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還勸我別太傷心。”
葉見微俯下身,眼神如刀,一寸寸刮過宋文彬那張虛僞的臉。
“原來,這舊的沒去,是被你這個家賊偷走了,貼肉藏着呢?”
“未婚先孕是作風問題,頂多去戈壁灘開荒抓去勞改。但偷盜烈士遺孀的遺物……”
葉見微嘖了一聲,搖了搖頭,語氣裏透着涼意。
“這性質可就變了。數額巨大,政治惡劣。你之前去找劉勻,就是想偷賣贓物是吧?可惜,你沒賣成,還被我發現了。劉勻就是證人,宋知青,這要是報上去,你怕是得直接吃花生米啊。”
這三個字一出,宋文彬徹底崩潰了。
那種原本因爲殺心而起的狠勁,在死刑的威懾下煙消雲散,恐懼讓他顫抖。
他顧不上胳膊疼,顧不上男人的尊嚴,趴在地上就開始磕頭。
“見微!見微我錯了!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我沒想偷,我是怕這東西丟了替你保管!求求你,別去舉報,別去!”
“不想死?”
葉見微收起金鎖,重新坐回椅子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對瑟瑟發抖的男女。
“不想死也行。咱們來談談沉沒成本。”
她從桌上抽出紙筆,啪地拍在桌上。
“這三年,你借走的錢,拿走的糧票,吃我的人參,還有這屋裏的煤球、你腳上的鞋……林林總總,一共一千零八十五塊三毛。”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零頭抹了。給我一千塊。這事兒就算翻篇。”
“一千塊?!”
林嬌嬌尖叫出聲,也不堵門了,沖過來喊道:“你怎麼不去搶!把他賣了也不值一千塊啊!”
“沒錢?”
葉見微挑眉,視線落在宋文彬的手腕上。
那裏戴着一塊九成新的上海牌全鋼手表。
又看了看他上衣口袋裏露出一角的那張紙片,鳳凰牌自行車票。
那是宋文彬爲了回城裝門面,攢了一年的家當,也是他準備給林嬌嬌的彩禮。
“沒錢就拿東西抵。”
葉見微也不廢話,直接伸手。
“表,票,都拿來。抵作四百塊。剩下的六百,寫欠條,一個月內還清。少一分,我就拿着金鎖去場部保衛科喝茶。”
“那是我的表!是我的命根子!”宋文彬捂着手腕,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那是他回城的希望啊!
“命根子重要,還是命重要?”
葉見微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我數到三。你不給,我現在就拿着金鎖去保衛科。”
“給!我給!”
在死亡的威脅面前,宋文彬只能認栽。
他顫抖着解下那塊九成新的上海牌手表,又掏出那張還沒捂熱乎的自行車票,最後哆哆嗦嗦地在欠條上籤了字,按了手印,承認剩餘欠款六百元。
他把這些東西連同欠條一起推到葉見微面前,眼神裏滿是祈求:
“見微,抵押的東西給你了,欠條我也按你說的寫了。那……那個金鎖,你是不是該還給我了?”
在他看來,這是一種交換。
他付出了全部身家,還背了債,目的就是拿回那個會讓他吃槍子的罪證。
然而。
葉見微檢查了一遍,確認無誤後,竟然將手表、車票、欠條,連同那塊金鎖一起,一股腦收進了自己的棉襖口袋,挪到了空間。
然後,她拍了拍手,神色淡漠。
“行了,滾吧。”
宋文彬愣住了。
他跪在地上,昂着頭,呆呆地看着葉見微。
“你……你不把金鎖還給我?”
“還給你?”葉見微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宋知青,你想什麼呢?金鎖本來就是我的,這是你偷竊的證據。”
“可是……”宋文彬急了,冷汗直流,“可是我都把家底給你了!欠條也寫了!萬一你拿着金鎖再去舉報我怎麼辦?”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
葉見微站起身,眼神冰冷。
“只要你一個月內老老實實把剩下的六百塊還清,別來惹我,我自然不會去舉報你。但你要是敢作妖,或者敢賴賬……”
她沒說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宋文彬扶着牆慢慢站起來,整個人都在發抖。
不是因爲怕,而是因爲絕望。
他被耍了!
他交出了手表車票,籤了賣身契一樣的欠條,結果手裏卻什麼保障都沒拿到!
把柄依然在葉見微手裏,她隨時可以心情不好就送他去吃槍子!
而且欠條也在她手裏,他還要背負巨債!
錢沒了,前途沒了,命還被人捏在手裏。
這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在他渾濁的眼中迅速蔓延。
既然橫豎都是死……
宋文彬看了一眼縮在門口的林嬌嬌,眼神陰狠地使了個眼色。
林嬌嬌也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如果不把金鎖和欠條搶回來,他們這對流氓和小偷就永遠別想翻身!
“咔噠。”
林嬌嬌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背過手,插上了破木門的門栓。
屋裏的光線暗了下來。
宋文彬不再僞裝,他慢慢直起腰,撿起剛才掉落在地上的那根粗木棍。
“葉見微,你太貪了。”
他的聲音沙啞,帶着一股孤注一擲的狠戾。
“我本來想破財免災,是你非要逼死我。既然你不給我活路,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把東西交出來!”
他舉起木棍,一步步逼近,這一次,他是真的沒有退路了。
葉見微看着這困獸之鬥的一幕,非但沒有驚慌,反而微微嘆了口氣。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來投。”
她緩緩抬頭,目光略過那個面目猙獰的男人,看向了頭頂那根早已不堪重負,黑氣繚繞的主梁。
“這房子,早就看你們不順眼了,待會塌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