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對於駐地禁區來說,注定是不平靜的。
沈定辰獨自一人躺在主臥的行軍床上,聽着隔壁房間傳來的細微動靜,破天荒地失眠了。
以前這棟樓裏只有他和寂靜,現在卻多了一大一小兩個活人,這種感覺……很微妙。
而隔壁客房裏,葉見微正在進行一場非法改裝。
這客房空置許久,除了床和桌子,只有滿屋子的灰。
小露兒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乖乖坐在小板凳上點頭如搗蒜。
葉見微關好門窗,意念一動。
原本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瞬間鋪上了厚實的乳膠床墊和蠶絲被,雖然套着這個年代常見的軍綠色被套,但那觸感簡直是雲泥之別。
光禿禿的地面上,多了一塊厚羊毛地毯。
桌上擺上了雪花膏、搪瓷缸,還有幾本用來裝樣子的醫書。
“姐……這都是咱帶來的?”小露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
“嗯,以前攢的家底,都在箱子裏呢。”葉見微隨口胡謅,反正箱子是她唯一的行李,也就是個障眼法。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
沈定辰是被一陣刺耳的滋啦聲吵醒的。
他黑着臉推動輪椅來到客廳,只見那個穿着一身素色棉布居家服的女人,正指揮着楊知啓和剛調來的勤務兵陳彥,把他那些終年不見天日的厚重窗簾全部拆了下來。
陽光毫無遮擋地潑灑進來,刺得沈定辰下意識抬手擋眼。
“葉見微!你在幹什麼?”
“光合作用。”
葉見微手裏拿着塊抹布,回頭沖他一笑。
早晨的陽光打在她臉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那種生機勃勃的樣子,讓沈定辰一肚子火氣莫名其妙地泄了一半。
“這屋裏黴菌超標,不利於養病。我已經讓人把被褥都抱出去曬了。怎麼,沈首長有意見?”
沈定辰看着煥然一新的客廳,甚至角落裏還多了幾瓶不知從哪弄來的野花,嘴角抽了抽。
“沒有。隨你折騰。”
早飯是陳彥從食堂打來的,饅頭稀飯,簡單管飽。
飯桌上,沈定辰放下筷子,恢復了那副公事公辦的冷硬模樣。
“既然住進來了,你的工作問題得解決。”
他從兜裏掏出一張調令,推到葉見微面前。
“駐地雖然是軍事管轄,但也有配套設施。我跟政委打過招呼了,你去圖書室當管理員。工作清閒,沒人打擾,還能照顧孩子。每個月工資二十八塊,夠你們姐妹倆花了。”
這是他昨晚想了一夜的結果。
這女人雖然嘴毒,但身子骨看着單薄。
圖書室是駐地最清淨的地方,不用風吹日曬,最適合她。
誰知,葉見微看都沒看那張調令,直接把它推了回去。
“不去。”
“爲何?”沈定辰皺眉,“這已經是最好的安排了。”
“太閒,容易生鏽。”
葉見微擦了擦嘴,眼神在沈定辰腿上掃了一圈,然後落在他臉上。
“沈首長,我記得我們的交易內容是,我給你治腿。你要是把我發配到圖書室去數書,我哪有空給你扎針熬藥?”
“治腿是晚上的事。”
“那白天呢?我這人手癢,幾天不摸脈不看病就渾身難受。”
葉見微身子微微前傾,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我看過了,駐地雖然人多,但衛生隊那是給人看病的,編制滿了,我也擠不進去。不過……後勤那邊是不是有個獸醫站?聽說原來的老獸醫退休了,正缺人?”
正在喝粥的楊知啓“噗”地一聲,差點把粥噴出來。
“咳咳咳……嫂、嫂子?你要去當獸醫?”
楊知啓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地看着這位嬌滴滴,穿着旗袍能迷死人的嫂子。
“您沒開玩笑吧?那可是給豬啊、馬啊、狗啊看病的!又髒又累,而且……”
他偷瞄了一眼自家首長,聲音小了下去。
“而且,您是首長的未婚妻,去當獸醫,這……這傳出去不好聽啊。”
沈定辰的臉色也沉了下來:“胡鬧。那是粗活,不適合你。”
“怎麼就不適合了?”
葉見微翻了個白眼,一臉理所當然。
“獸醫也是醫,別拿村長不當幹部。在我眼裏,衆生平等。人和豬有什麼本質區別嗎?不都是兩個眼睛一張嘴,碳基生物,肉體凡胎?”
楊知啓聽得目瞪口呆。
人和豬……沒區別?
這話要是讓政委聽見,估計得去上政治課。
葉見微指了指沈定辰:“再說了,我去當獸醫,也是爲了練手。這駐地裏的軍犬、戰馬,那身體素質都杠杠的。我要是在它們身上練熟了,回頭給你治腿的時候,不就更有把握了嗎?”
“你拿我練手?”沈定辰氣笑了。
“不然呢?”葉見微攤手,“沈首長這種身板,那是經過千錘百煉的,耐造。再說了,您這腿反正已經這樣了,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我治壞了,大不了還是個殘廢,您又不虧。”
“……”
屋子裏一片沉默。
楊知啓和陳彥恨不得把頭埋進碗裏,大氣都不敢出。
敢當着活閻王的面說他是死馬,還說治壞了不虧的,這世上恐怕也就這一位姑奶奶了。
沈定辰死死盯着葉見微,胸膛劇烈起伏了兩下。
他應該生氣的。
但看着女人那雙坦蕩又自信的眼睛,他竟然覺得她說得好像有點歪理。
就在僵持不下的時候,院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狗叫聲。
“楊班長!楊班長在嗎?出事了!”
一個警衛班的小戰士滿頭大汗地沖到門口,懷裏還抱着一條正在哀嚎的土狗。
那是警衛班養的一條雜毛狗,平時用來看大門的,叫大黃。
“怎麼了?”楊知啓趕緊放下碗跑出去。
“剛才訓練的時候,大黃貪玩從高台上跳下來,好像摔着腿了!一直叫喚,也不讓人碰!”小戰士急得眼圈都紅了,“衛生隊的醫生出診去了,這可咋辦啊!”
大黃疼得渾身抽搐,嘴裏流着白沫,只要有人靠近傷腿就想咬人。
楊知啓也犯了難,這狗要是廢了,那就只能安樂死了。
“讓我看看。”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葉見微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出來,手裏還拿着半個沒吃完的饅頭。
“嫂子,小心!它現在咬人!”小戰士嚇了一跳,趕緊提醒。
葉見微沒理會,徑直走到大黃面前。
奇怪的是,剛才還狂躁不安的大黃,在葉見微靠近的一瞬間,突然安靜了下來。
它抽了抽鼻子,似乎聞到了葉見微身上那股靈泉水的氣味。
“乖,別動。”
葉見微蹲下身,伸手在大黃的右前腿上摸索了一下。
她的動作很快,指尖在骨縫間遊走,如同彈鋼琴一般優雅。
“肩關節脫臼,伴隨輕微軟組織挫傷。小問題。”
話音未落。
只聽咔嚓一聲脆響。
大黃猛地嗷了一嗓子,還沒等周圍人反應過來,它已經試探着把腳掌踩在了地上,走了兩步,然後興奮地搖起了尾巴。
“好了?!”
小戰士目瞪口呆,“這就……接上了?”
以前老獸醫接骨,那可是得要把狗五花大綁,折騰半天滿頭大汗的。
這位嫂子,單手?兩秒?
葉見微拍了拍大黃的狗頭,順手把手裏那半個饅頭喂給了它。
“行了,這兩天別讓它劇烈運動,多喝點骨頭湯。”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轉頭看向正推着輪椅站在門口的沈定辰。
晨光下,女人眉眼飛揚,那自信和囂張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看見沒?這就是技術。”
葉見微挑了挑眉,目光落在沈定辰那雙毫無知覺的腿上,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下一位。沈首長,什麼時候輪到你?”
沈定辰看着那個在大黃狗腦袋上胡亂揉搓的女人,又看了看那條已經活蹦亂跳的狗。
良久,他無奈地按了按眉心,眼底卻劃過縱容的神色。
“楊知啓。”
“到!”
“去後勤部打個招呼。獸醫站那個空缺,給她留着。”
“是!”
葉見微勝利地比了個耶的手勢,心情大好。
“得嘞,以後咱也是有編制的人了。老沈,中午想吃啥?神醫親自給你做。”
沈定辰看着她的背影,冷哼一聲,嘴角卻微微上揚。
這個家,怕是以後再也安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