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黃昏。
杜嬤嬤就揣着一身寒氣回來了。
她沒先回房歇腳,徑直往裴昭音的院落去。
進門時臉上滿是愧疚,帕子被攥得皺巴巴的,連鬢邊的發絲都有些凌亂。
“小姐,老奴沒用。昨日在西市、東坊的茶館轉了遍,還托了相熟的婆子去打聽,可……”
“打聽來的不是那家小姐議親的閒話,就是這家夫人管家的瑣事,半句關於姑爺在朝中的動靜都沒有。”
裴昭音似是不意外,點頭示意墨硯給杜嬤嬤倒杯熱茶。
杜嬤嬤接過茶盞,指尖的涼意被暖意包裹,卻更顯局促。
她垂着頭,聲音都低了幾分。
“那些官員的事捂得嚴實,哪會傳到市井百姓嘴裏?倒是外頭說您的閒話還沒歇,老奴聽着就氣……”
“無妨。”
裴昭音安撫笑了笑。
“官場之事本就隱秘,怎會輕易流傳出去?嬤嬤能平安回來就好,不必自責。對了,這幾日府門口,可有送來什麼帖子?”
杜嬤嬤愣了愣,支吾着開口:“這……小姐您素來不愛去那些後宅聚會,先前送來的帖子就少,自打外頭那些閒話傳開後,更是沒幾家肯送了。”
“不過……有一戶人家,倒還定期送帖子來。是姑爺手下一個姓周的主事的夫人,每月都派人送一次聚會帖,昨日又讓人送了張賞菊宴的帖子來,老奴想着您定然不去,就沒敢跟您說……”
裴昭音的手頓了頓。
眸色化爲深沉。
顧行簡的屬下夫人,偏偏在這個時候還堅持送帖,是無意,還是受了自家夫君的授意?
亦或是,這是個能探知顧行簡動向的突破口?
沉思良久,裴昭音看向杜嬤嬤,輕聲道:“還請嬤嬤把帖子拿來,這賞菊宴,我去。”
“小姐要去?”杜嬤嬤驚得睜大眼睛,“那些夫人小姐指不定會背後嚼舌根,您何必去受那氣?”
墨硯在一旁,唇瓣微張,似是也要開口勸說,眼裏滿是擔憂。
裴昭音卻是淡淡一笑。
“氣算什麼。要查清顧行簡的底細,總得有人引路。”
“那周主事是他的心腹,他夫人的聚會上,說不定能聽到些有用的東西。”
赴宴當日。
裴昭音選了一身月白色繡暗菊紋的褙子,搭配素色羅裙,頭上僅簪一支碧玉簪,未施粉黛卻自顯清麗。
墨硯與畫屏身着青綠色丫鬟服飾,垂手立在身後,身姿挺拔幹練。
杜嬤嬤的養子阿嶼則束着利落的短打,穩穩駕着顧家那輛半舊的青帷馬車,車簾低垂,將外界的窺探隔絕在外。
馬車行至周府門前,早有仆從候着。
阿嶼穩穩停下車,墨硯上前掀開簾幕。
畫屏伸手扶住裴昭音的手腕,後者踩着腳踏從容下車,抬眸便見周夫人身着絳紅色繡纏枝牡丹的錦裙,領着幾位管事娘子站在府門正中,臉上堆着熱情的笑。
周遭瞬間靜了半拍,隨即響起細碎的私語聲。
有賓客望着裴昭音的眉眼失神。
傳聞中顧侍郎的夫人善妒刻薄,可眼前人眉目清雅,氣質嫺靜,站在秋陽下竟比身側的菊花更顯溫潤。
也有幾位夫人皺着眉,偷偷與身旁人交換眼神,眼底滿是“果然敢招搖過市”的鄙夷。
更有年輕小姐捂着嘴,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語氣裏藏不住對顧行簡的惋惜。
周夫人卻仿佛沒看見衆人的異樣,快步上前,親熱地握住裴昭音的手,她的掌心帶着暖意,語氣格外熱絡。
“顧夫人可算來了!我盼了一早上,就怕你嫌我這兒簡陋不肯來。”
說着便拉着她往裏走,一路不停地介紹院內景致。
“這幾株是剛從江南運來的墨菊,開得最是精神,我特意留着等你來看呢。”
賞菊宴設在周府的菊苑中,青石鋪就的小徑旁擺滿了各色菊株,黃的似金、白的如霜、紫的若霞。
待賓客到齊,周夫人作爲主家上前致辭,無非是些秋日賞菊、聯絡情誼的客套話,言語間卻數次瞟向裴昭音,目光帶着刻意的關照。
致辭完畢,她沒去陪那些身份貴重的賓客,反倒徑直走回裴昭音身邊,親自爲她斟了杯菊花茶。
“這茶是用晨露煮的,配着菊花最是清潤,夫人嚐嚐。”
裴昭音淡笑回應,輕輕抿了一小口。
席間,周夫人只在其他賓客特意上前攀談時才暫離片刻,其餘時間都守在裴昭音身旁。
一會兒指着菊株講品種,一會兒說起後宅瑣事。
話裏話外總繞着顧行簡的公務,卻又不直說,只旁敲側擊地問“侍郎近來是否繁忙”“府中諸事是否需幫忙”。
裴昭音一一應答,語氣平和,既不主動搭話問公務,也不回避話題,只在她提及顧行簡時淡淡應一句“夫君公務繁忙,我不便多問”。
周夫人暫去陪客時,果然有幾位夫人湊了過來。
爲首的夫人端着茶盞,笑容曖昧:“顧夫人,外頭近來有些閒話,說你……性子烈了些,想來都是無稽之談吧?你這般模樣,看着就知是溫順之人。”
話裏藏着探問,眼神卻緊緊盯着裴昭音的神色。
裴昭音執盞的手頓了頓,唇邊勾起一抹淺淡的笑。
“夫人說笑了,流言如霧,聚散無憑。我與夫君相處十年,他知我品性,旁人怎麼說,倒也不必放在心上。”
語氣從容,沒有半分被質疑的窘迫。
幾位年輕小姐也圍了過來,爲首的小姐臉上帶着惋惜,聲音細細軟軟。
“顧夫人,顧侍郎那般光風霽月的人物,京中女子誰不敬佩?只可惜……”話說到一半便停了,眼底的惋惜不言而喻。
裴昭音抬眸看向她,目光清澈坦蕩。
“小姐年紀尚輕,不知夫妻相處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夫君待我如何,我待夫君如何,原是我們二人的事,旁人眼中的‘可惜’,未必是真可惜。”
她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置喙的篤定,幾位小姐愣了愣,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只能訕訕地退了開去。
畫屏站在身後,將這一切看在眼裏,悄悄與墨硯交換了個眼神。
自家小姐的從容鎮定,可比這些只會嚼舌根的夫人們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