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裴昭音先打破沉寂。
她抬手理了理鬢邊垂落的碎發,語氣帶着恰到好處的詫異,像尋常夫妻間的問候。
“夫君今日怎的有空過來?這幾年你下朝後,不都在書房理事麼。”
顧行簡往前邁了兩步,燭火將他的影子拉得更近,唇邊又漾開那抹溫潤的笑。
“連日忙於禮部祭祀的瑣事,倒有些時日沒來看你了,今日路過,便想進來瞧瞧。”
他目光掃過鏡台上的錦盒,語氣愈發柔和:“看你氣色尚可,倒讓我放心些。”
裴昭音聞言笑了笑,那笑意淺淡地浮在臉上,卻沒半分暖意。
“夫君有心了。只是外頭近來有些閒話,說起來,倒讓我有些惶恐。”她故意頓了頓,抬眸看向顧行簡,眼底裝着幾分委屈。
“都道我善妒成性,累得夫君落個‘情深不壽’的名聲,我聽着這話,夜裏都睡不安穩。”
顧行簡臉上的笑意淡了些,眉頭微蹙,似是真的驚訝。
“竟有這話?我近日埋首公文,倒未曾聽聞。”他語氣誠懇,“是我疏忽了,讓你受了委屈。明日我便讓人去查是誰在造謠,定要還你清白,你莫要往心裏去。”
可男人話鋒陡然一轉,他抬眸看向裴昭音,目光裏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只是玉寧,你既聽聞這些閒話,爲何不先與我說?夫妻一體,你受了委屈,反倒瞞着我,倒顯得生分了。”
他喚了裴昭音的表字。
曾幾何時,顧行簡是只親昵呼喚“柚柚”二字的,那是裴昭音的乳名。
裴昭音垂眸屈膝,作足了溫順模樣:“是我思慮不周,只當是些市井流言,怕擾了夫君公務,便沒敢提及。夫君教訓得是,往後我定先與夫君商議。”
她低着頭,沒人看見她眼底翻涌的寒意。
顧行簡見她服軟,眼底的審視淡了些,望着她烏發間的素銀簪,忽然想起初嫁時她也是這般模樣,怯生生卻又帶着靈氣。
心頭莫名一動,他上前一步,伸手想去拂開她頰邊的碎發,聲音也柔了幾分:“夜深了,我今日便在此歇下吧。”
裴昭音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旋即往後退了半步,避開他的觸碰,臉上依舊是溫順的笑,語氣卻帶着歉意。
“夫君恕罪,我今日恰好來了月事,恐怠慢了夫君。”
顧行簡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沉了沉,隨即收回手,又恢復了那副溫潤模樣:“是我唐突了。”
他轉身往門口走,走到簾邊時頓了頓,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掀簾離去,連片刻的停留都沒有。
門“咔嗒”一聲關上,屋內又只剩裴昭音一人。
她走到窗邊,看着顧行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裏,忽然輕輕笑了笑,笑聲裏滿是涼薄。
從前,她也是這般來月事,腹痛得蜷縮在床上,那時的顧行簡會親自去廚房溫姜茶,會把她的手揣進自己懷裏暖着,會整夜守在床邊爲她揉腹。
那時她真以爲自己嫁了個溫潤君子,可如今才知,那些溫柔不過是他爲“顧侍郎夫人”這個身份鍍的金。
待他不需要這層金了,便連半分僞裝都懶得做。
他的確變了,又或許,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