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
剛上車,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
通知我血液科剛好有床位騰空,問我要不要嚐試之前提過的那項新技術。
分療程清空體內受輻射感染的細胞,最終達到完全恢復健康的效果。
原本我並沒有把這項選擇列入考慮。
因爲錢不夠。
可如今我改變主意了。
“行,麻煩你把我預留床位,我現在立刻過來。”
剛掛斷電話,屏幕上便顯示出了蔣書亦的新號碼。
我幾乎沒有猶豫,拉黑了他。
緊接着許漾也打了過來,還是同樣操作。
連帶着蔣書亦的舊微信號也送進黑名單。
軟件提示音響起時,我已經躺在病床上,護士準備推我進手術室。
我看了一眼,是戀愛期間蔣書亦親手給我定制的軟件。
絕無僅有,記錄了我們五年的點點滴滴。
塵封五年後重新響起,黑色頭像傳來一條訊息。
是手繪的哭臉小人兒,捧着一束象征道歉的黃玫瑰,單膝跪地好似求婚。
草稿箱裏的758段口信,是我這五年來編輯好卻從未發出的思念。
一鍵清空。
點擊注銷帳號,隨手卸載軟件。
手術室的門打開,金屬器械散出冰冷寒光。
我閉上眼睛,等待新生。
第一次療程持續了近四個小時。
再睜眼,我已經回到了監護病房,醫生穿着防護服站在床邊。
告訴了我兩個消息。
好消息是,我體內受到輻射壞死的細胞已經被清除掉三分之一,只需再進行兩次療程就可以恢復健康。
壞消息是,我提供的銀行卡餘額並不足夠支付首次療程費用。
“如果今日之內,顧小姐籌不出手術費用,我們將把您移交警局處理。”
我看着手機裏的轉賬記錄陷入沉思。
蔣書亦不知從哪兒得到了我的銀行帳戶,分10次轉了50萬給我。
每次備注都是他的道歉之言。
【杳杳,我很擔心你,你看到信息給我回個話吧!】
【這五年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但我在醫院有人脈,能給你最好的治療。】
【你別放棄,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扛過去。】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怪你了…你回來,咱們好好的行嗎?】
50萬,對我來說是很大的誘惑。
足夠我支付三次療程的全部費用。
可一旦我接受了這筆錢,就等於同意了蔣書亦重新修好的請求。
若他在姜老爺子葬禮前的任何一刻,同我說出這些話,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奔向他。
可當他踩向那枚訂婚戒指時,我便明白。
很多事情是回不了頭的。
譬如戒指上的劃痕,譬如曾做出的抉擇。
譬如我和他。
所以,我只拿走了他承諾我,在葬禮上撒花的那部份報酬。
把多餘的錢原路退回。
“抱歉,我暫時籌不出那麼多錢…您看能不能分期支付,我趁這段時間努力打工掙錢?”
醫生搖搖頭,“且不說醫院沒這個規定,住院期間您是不可以離開病房的,否則治療前功盡棄。”
“要麼這樣,我先付掉大部份,剩下的我可以在醫院幫工還債,保證準時回病房輸液吃藥,不把自己累着…”
“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醫生有些不耐煩,“您還是趕緊打電話籌錢吧!我也不想報警處理。”
打電話籌錢嗎…
我看着通訊錄裏爲數不多的號碼。
點開陸修女的頁面遲遲按不下撥出鍵。
這些年她已經幫我夠多,再不能增加她的負擔。
至於當年的朋友,爲避免蔣書亦知道真相,我早就沒有再聯系他們。
就在我一籌莫展之際,病房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程主任?”
床邊的醫生怔了怔,讓開一條路來。
“顧小姐的治療費用掛我賬上吧!”
我看着那張清雋的臉,怎麼也想不起來。
看我疑惑,男人扯出禮貌的微笑。
“我是程嘉謙啊!”
“八年前您在邊境拆彈,救下了所有遊客,其中就包括我們一家四口。”
6
在腦海裏搜尋許久,總算摸索出那個清瘦的輪廓。
遇見程嘉謙那年,他十九歲。
是個有些木訥不愛笑,穿着白襯衫的少年。
大二暑假,他陪同父母和妹妹前往D國旅遊,過邊境線的時候不幸遭遇恐慌。
我記得最清楚的,便是他妹妹。
六歲小姑娘在慌亂人群裏走散,遠處傳來家長的驚呼聲。
我一把抱住即將踩中炸彈的她。
“別動,抱緊我。”
當我反應過來時,自身體重已經觸發了炸彈的計時裝置。
小姑娘的家人也趕了過來。
程嘉謙急得滿頭大汗,雙眼發紅,死死盯着妹妹大氣也不敢喘。
“好,現在你過來,輕點,慢點。”
我指了指程嘉謙,他聽話照做。
小心翼翼把妹妹從我手裏接過去,然後開始幫忙疏散人群。
我的隊員也迅速加入維持秩序。
後來,我順利拆除炸彈,並把肇事者送進監獄。
程嘉謙此人不過行動過程中的一個小插曲,我對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堅忍。
沉着又冷靜。
覺得這年輕人長大後一定有所作爲。
只是沒想到他會跳級讀完大學,順利進修成碩士,在27歲這年破格晉升主任醫師。
蔣書亦同樣學醫,但卻沒有他那樣的天賦。
虧得程嘉謙周旋,我才得以繼續接受治療。
他每天來看我,卻對還錢這事興致寥寥。
“不急,我沒什麼要花錢的地方,在銀行放着也是放着。”
“顧警官救了我們一家四口的命,要是沒有你,我妹妹早就粉身碎骨了…”
“說起來,她今年上初二,得找個時間讓她來探望你。”
“我不做警官很久了。”我垂下眼瞼,努力掩飾失落,“程醫生還是叫我全名,顧杳吧!”
“至於你替我墊的醫藥費,我卡裏的幾萬塊先還你,剩下的我會想辦法盡快還清。”
程嘉謙一怔,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把盛好的湯推到我面前。
“田七丹參湯,清血排毒的…最適合你現在喝…”
看着樸素到掉色的湯壺,一看就是出自自家的灶頭。
見我遲疑,程嘉謙慌忙解釋,“我母親知道了顧…你住院的消息,非要爲你做點什麼,我拗不過…”
“那就謝謝阿姨了。”
端起碗,熱氣熏蒸入眼,暖得讓人落淚。
曾幾何時,蔣書亦煲的湯也是慰藉我心靈的良藥。
這段時間,他倒是安靜了很多。
剛放下碗,就聽到外頭走廊傳來一陣騷動,尖叫聲此起彼伏。
護士慌慌張張跑進來,說是一樓大堂發生醫鬧事件,肇事者不僅挾持了一名患者,還聲稱在醫院大樓裏放置了多枚炸彈。
聽到“炸彈”二字,我本能跳起來。
“報警了嗎?”
護士忙不迭地點頭,“五分鍾前已經通知了爆炸品處理科,現在人已經快到醫院樓下了。”
“可是肇事者不止一名,還挾持了人質,聲稱若是有人強闖大樓,就立刻引爆炸彈。”
我心下一驚。
這意味着排爆專家無法帶同裝置進來。
“疏散人群了嗎?”
“嗯,能下床的都有醫護帶着從地下室離開,剩下的…”
護士面露難色,程嘉謙也眉頭緊鎖。
臥床不起的病患,在爆炸發生的那一刻必死無疑。
“對講機,給我。”
我指着護士腰間的黑疙瘩,她愣了愣還是照做。
很快,那頭便接通了。
“你是A組還是B組?”
對面一愣。
“我是顧杳,曾任爆炸品處理科總隊長,如果你聽過我的名字,請相信我。”
“顧隊?”對方的聲音透出驚喜,“我是小鄭。”
我想起那張稚嫩青澀的臉。
“好,小鄭,我現在就在你面前這棟大樓裏,你願意聽我指揮嗎?”
“是!”
接下來的10分鍾裏,我們爭分奪秒,從醫療廢物傳送通道接收了排爆裝置。
由我單獨執行排爆任務。
程嘉謙非要跟着我,說什麼也不肯撤退。
我沒時間與他爭辯,只能加快步伐,一層層樓排爆。
最後成功拆除五枚土制炸彈,耗時27分鍾。
談判專家很好地穩住了凶嫌,飛虎隊得到安全指令後,從一樓大堂各處破窗進入,將數名凶犯成功逮捕。
我累得癱軟在地上。
程嘉謙把我背回了病房,能明顯感覺到他胸腔內蓬勃的心跳聲,和雙肩微弱的顫抖。
小鄭已經在病房裏等着我。
“顧隊!”他恭敬地朝我敬了個禮,“好久不見。”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這次多虧了顧隊指導有方,不然我們還在樓下徘徊呢!”
剛做完第二次治療,又跑了幾層樓排爆,我虛弱得幾乎說不出話。
小鄭的目光寫滿憐惜。
“當年那次輻射,我們都以爲您只是離開警局養胎去了…沒想到會搞成這樣…”
“都過去了。”
我勾了勾嘴角,“現在我在做治療,很快就能清除體內壞死的細胞,恢復健康了。”
“真的嗎?”
我點點頭。
“那顧隊…您有沒有考慮過回歸爆炸品處理科呢?我們是真的很需要您!”
我愣在當場。
7
“回歸爆炸品處理科?”
看着小鄭眼裏的星光,我下意識垂頭,“我不行的…五年沒碰,手早就僵了…”
“可是…您剛剛明明做得很好啊!27分鍾拆除五枚炸彈,雖然沒有打破您自己的最高紀錄,但已經是我們隊裏的頂尖水平了…”
“那是僥幸,我瞎貓碰着死耗子罷了…”
我抿着唇,攥緊拳頭,“再說了,我身體也不好,怕是應付不了高強度的任務…”
“做完下次治療,再養兩個月,你就能活蹦亂跳了。”
從剛剛就一言不發的程嘉謙突然開口,嚴肅又認真的目光掠過我。
正當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小鄭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抱歉顧隊,隊裏傳召我,我得歸隊了。”
他拿出一份文件遞過來,“這份返聘書已經準備了很久,只是一直沒有您的蹤跡…還是希望您好好考慮考慮…”
說罷便轉身離開。
病房裏,我盯着那份返聘書沉默不語。
程嘉謙抽出口袋的籤字筆放在我面前。
下意識握緊,又泄氣似的鬆開。
“爲什麼?”
他沉下聲音,“我知道你心裏還有團火,剛剛在身體極其不適的情況下你都能做好,爲什麼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
“信心?”
我仰起臉,淚水翻涌,“我做了五年廢人,你們怎麼敢把全港城市民的生命安全交給一個廢人的?”
“你們相信我,我都不信我自己!”
看着我倉促掉落的淚珠,程嘉謙渾身一震。
“對不起”三個字幾乎是異口同聲的。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眼圈漸漸紅了。
伸出的雙臂滯在半空,踟躕着還是沒有靠近。
周末,病房裏迎來了新的探視者。
女孩剪了齊耳短發,一身清爽利落的校服,依稀辨認出當年哭鼻子的模樣。
“你是…嘉惠?”
女孩點點頭,眼底滿是歡悅。
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她撲在我身上,眼淚啪嗒啪嗒就掉下來。
我一瞬慌了神。
“你哭什麼啊?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顧姐姐肯定很疼…我哥告訴我的時候,我差點沒逃課來看你…”
小手微顫着,一寸寸摩挲着我身上潰爛結痂的皮膚。
“早就不疼了。”
我摸摸她的腦袋,“倒是你,可不能做出逃課的行爲哈!”
程嘉惠吸了吸鼻子,“嗯,我聽顧姐姐的話,不談了好好學習。”
“話說,按年紀算,你應該叫我一聲顧阿姨吧!”
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但二十歲的年齡差擺在這兒…
“我哥不讓。”
程嘉惠撇撇嘴,語氣裏帶着埋怨,“他還不讓我吃螺螄粉,說怕有味兒熏着你。”
“說你怕熱,讓我穿清爽些…首飾啥的也不許戴,怕影響治療效果…”
見我怔愣,女孩突然故作神秘地湊近。
“顧姐姐,你還看不出來嗎?”
我眨巴眨巴眼睛,大腦宕機。
“我哥他暗戀你,從八年前就開始了…”
“所以他才會奮力拼搏,力求追趕上你的步伐…五年前你突然失蹤,他申請調回港城到處搜尋,可惜一直沒能找到…”
我恍然驚覺,原來那些巧合不是巧合。
是程嘉謙用了心,記住我的喜惡,又把一切做得滴水不漏。
這下輪到我不知所措了。
“你可不知道,他房間裏全是你的素描畫像…我還想着等你好起來,叫你一聲嫂子呢!”
看着程嘉惠調皮的笑容,我腦子一片混亂。
一個人的暗戀居然可以持續八年之久?
正當我不知該如何作答時,病房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顧杳,有人來探病。”
聞言,程嘉惠直起身,捏了捏我的掌心。
“我剛剛說的話,顧姐姐別告訴我哥,免得他又揍我。”
離開病房時,她與來人擦肩。
蒼老的臉上垂落幾根白發,哭紅的眼還未消腫。
“陸修女?”
隔了一段時間未見,她似乎老了許多。
“您這是…”
“杳杳,書亦他…出事了…”
8
原來,這一個多月時間裏,蔣書亦沒聯系我是事出有因。
我該想到的。
以他的聰明才智想找到我,一定有別的辦法。
“當年的真相,他查到了。”
我怔愣,呆住。
陸修女抹了把淚,“那傻孩子給我留了個口信,拜托我好好照顧你…然後就失去了聯系…”
“昨天,我剛接到警局的電話,說他在監獄裏動手殺了人。”
“什麼?”
我瞪大雙眼,呼吸都停滯,“殺了誰?”
“設計那場輻射,害得你五年形同廢人的罪魁禍首。”
雖然心裏早有答案,但真相揭破那一刻,還是免不了渾身顫抖。
五年前那場輻射後沒多久,害我的凶手馮殊就被捕了。
可惜證據不足,只被判處十年有期徒刑。
他憑着過人的才智,在監獄裏混得風生水起。
前不久警局向蔣書亦發出邀請,說是監獄裏囚犯鬥毆致死一人慘死。
家屬需要他前往修復遺體。
他帶着工具箱去了。
趁着獄警分神,偷偷潛入馮殊的監房,僅用時五分鍾就完成了復仇。
被發現時,馮殊已經死了。
渾身皮膚被割開數十道口子,傷口皮肉外翻暴露在空氣中。
蔣書亦用扎帶將他固定在床板上,讓他感受那種生命一點一滴流逝的恐慌。
最後一刀結果了他的性命。
警察趕到時,蔣書亦根本沒想過逃跑,乖乖束手就擒。
聽完陸修女的敘述,我只覺胸中泛起滔天巨浪。
“爲什麼?”
我疑惑道,“他明明已經有了姜楠,不是要求婚了嗎?爲什麼要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
“假的。”
陸修女搖搖頭,“那都是做給你看的。”
“你失蹤前兩年,他幾乎不眠不休,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多方打聽你的消息,後來還在屍檢時出了岔子。”
“盡管上頭沒有說什麼,但他還是沒法繼續待在這個滿是你影子的地方,所以選擇了辭職。”
“後來遇到舊時恩師姜老爺子,也認識了留學回來的姜楠。”
“姜楠喜歡他,他一直沒有接受,直到不久前意外得知你的消息…”
我才知道,這五年過得不好的不止我一個。
突然覺得,當年我擅作主張離開他,也許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可若重來一回,我還是會這麼做。
“現在…警局那邊什麼情況?”
“警方以故意殺人罪和危害公共安全罪逮捕了書亦,人鎖在拘留室裏詢問,他誰也不肯見,包括我。”
“帶我去見他。”
我勉力撐起身子,卻被陸修女打斷。
“可你剛做完治療身體很虛弱…”
“難道我就這麼看着他被判終身監禁嗎?”
“我開車送你。”
牆角處,程嘉謙的白大褂露出一角,聲音微微顫抖。
9
抵達審訊室,裏面傳來男女的爭吵聲。
“我爸給我留了很多人脈,只要你願意跟我訂婚,我可以請最好的律師幫你打官司…”
“不用了。”
蔣書亦聲音懨懨的,“我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我們之間不可能有結果,也不用麻煩你周旋了。”
“蔣書亦,你什麼意思!當初在我爸葬禮上說的那些話,那枚求婚戒指…”
“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
“我把所有財產都留給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啪”地一聲悶響,姜楠拍桌站起。
“你這破罐子破摔的模樣做給誰看!真以爲攬下一切,她就會回到你身邊嗎?”
“不會!之前的新聞你不是沒看見,她身邊已經有那個醫生陪着了!”
“當年她能選擇離開你一次,今天就不會回頭!”
“所以說出真相吧…告訴警方你是爲什麼才對馮殊動手…”
“夠了!”
姜楠的話徹底激怒了蔣書亦。
他按響桌上的紅色按鈕,“麻煩把她帶出去,我不想再見任何人!”
話音未落,我已經站到門口。
姜楠滿眼是淚,與我四目相對後擦肩。
我推開門。
“說了誰也不見!”
蔣書亦用手扶額,滿臉愁苦。
“是我。”
他猛地一震,顫抖着抬臉,眼底的驚喜稍瞬即逝。
“你來幹什麼!”
他很快換上一副不耐煩的神情,“趕緊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你這是何苦呢?”
我坐到他對面,他卻始終別過臉不肯看我。
“爲什麼要這麼做?”
“哪來那麼多爲什麼?看不慣,不行嗎?”
蔣書亦喉結微動,雙拳緊攥,臉側的肌肉緊繃着。
“他這樣的危險分子留在世上,一旦出獄就會危害全港城市民的生命安全,我只是爲民除害罷了。”
“你好歹也曾經是法醫,爲民除害這個詞說出來不心虛嗎?”
“就因爲我做過法醫有正義感,才決定爲港城市民做點事!”
蔣書亦猛地扭過頭來,雙眼紅得像要滴血。
很快他又察覺不妥,揉揉眼睛垂下頭去。
“你是爲了我。”
“沒有,你胡說!”
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嘴唇發白,“你在我心裏就是個背叛者,我不會爲了一個背叛者自毀前程!”
我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他的眼睛。
用一種悲憫的目光。
直到他卸下周身防備,像折斷羽翼的幼鳥,用稀疏的羽毛把自己包裹起來。
抽泣聲漸起。
“爲什麼…爲什麼不能讓我爲你做點事…”
“這五年你經歷的一切,我查出來的時候心驚肉跳…就像有只手緊緊攥住我的心髒,不會死,但痛不欲生…”
“我不能再讓你獨自承受…馮殊留下的陰影不該一直伴隨着你…我無親無故,我可以…”
“你還有我。”
蔣書亦猛地一怔。
“還有陸修女,還有很多人關心你。”
他眼底的光芒瞬間消散。
我按響桌面警鈴,直到警察推門走進。
“別…杳杳…”
回頭看了眼蔣書亦掙扎到扭曲的臉,我微微一笑。
“我要錄口供。”
結局
我把跟馮殊,馮殊哥哥的恩怨情仇,原原本本跟警方說了一遍。
蔣書亦是爲了我才殺馮殊報仇的。
開庭那日我去了。
鑑於蔣書亦曾任職法醫部門,對社會作出過不少貢獻。
念在初犯,且認罪態度良好。
且有各界名流,警局高層爲他求情,故判處他五年有期徒刑,緩期一年執行。
離開法院時,我看見戴着墨鏡和寬檐帽的姜楠。
一下就明白了,那些爲蔣書亦求情的社會名流從何而來。
她也看見了我,只沖我微微頷首便上車離開。
再見蔣書亦,已經是兩年後。
由於他在緩刑期間幫助警方破獲了幾宗大案,所以刑期減免,已經出獄。
他來的時候是深夜。
我剛結束任務準備下班,提着換下來的髒衣服走出辦公大樓。
突然就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蔣書亦?”
我快步迎上去,就像從前他來等我下班時那樣。
卻在台階處停了下來。
“你怎麼來了?”
“我…出獄了…”
他撇撇嘴,似乎“出獄”兩個字難以啓齒。
“那就好。”
我張張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剛出完任務?”他看了眼我提着的塑料袋,“沾有火藥痕跡的衣服記得用特殊洗劑…”
說到這兒,他突然頓了頓,垂頭不語。
是啊,從前我出任務回來的衣服都弄得髒兮兮的,洗衣店也不敢接。
只能由蔣書亦親手給我洗。
他是法醫,有潔癖,衣服總是一塵不染,散發着衣物柔順劑的清新香味。
這些年,我也漸漸學會了自己洗衣服。
“我知道,柚子味的洗衣液嘛。”
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踟躕着向我靠近,直到把距離拉近到只剩兩級台階。
“你吃了嗎?”
我下意識搖搖頭。
“我也沒…剛把行李放回家,就急着過來找你…說起來現在,倒真有些餓了…”
見我沒有回應,他深吸一口氣。
“要不咱們去吃個夜宵?我聽說老陳家的大排檔又開了,有你最喜歡吃的炒牛河…”
透過他的眼,我仿佛看見了我們走過的這二十多年。
從孤兒院相識開始,我們便是好朋友。
知根知底,到大學畢業後開始戀愛。
說起來也算是相濡以沫的親人。
看着他亮閃閃的眸子,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正此時,汽車鳴笛聲將我扯回現實。
程嘉謙的黑色奔馳停在面前。
他調下車窗,沖我微微一笑。
蔣書亦眼底的光芒漸漸熄滅,望向我時的隱忍叫人不忍再看。
“我男朋友來接我了,下次再約吧!”
他微微一怔,而後扯出一抹苦笑。
“好。”
“你回家嗎?要不我們搭你一程?”
“不了。”蔣書亦黯然擺手,“不打擾你們二人世界,我坐末班公交很方便的。”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濃濃夜色裏,我才恍然驚覺。
“我什麼時候成你男朋友了,顧杳?”
躲開程嘉謙熾熱的眼神,我把車窗拉到最大,任由晚風撲在臉上。
“他的餘生不應該再被我困死。”
“這樣的謊言,對我們都好。”
“謝謝你,真心的。”
我解開安全帶,下車。
沖程嘉謙揮揮手後,轉身上樓回家。
不是我看不見他眼底的落寞,只是我曾經太愛太愛過一個人。
很難再付出同樣的真心。
所以維持這種關系,是最安全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