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箱的輪子在光潔的地板上滾動,發出空洞的咕嚕聲。
這聲音,在這座一塵不染的房子裏,顯得格外突兀。
顧魏有潔癖,家裏的地板,光亮得能照出人影。他說,細菌在暗處滋生。
我曾經也試圖讓這個家沾染上一些煙火氣,比如在陽台種一盆辣椒,或者在沙發上扔一個花花綠綠的抱枕。
那盆辣椒,第二天就被他以“容易招惹蟲子”爲由,端走了。
那個抱枕,也被他收進了儲物櫃,理由是“破壞了整體的裝修風格”。
這個家,是他的作品。冷淡風,極簡主義。牆是白的,沙發是灰的,桌子是黑的。一切都像他手術室裏的器械,擺放得井井有條,泛着金屬的冷光。
我也是這個作品的一部分。一個安靜的、溫順的、穿着素色衣服的女主人。
我拉開衣櫃,裏面掛着一排排按照顏色深淺排列的衣服。米白,淺灰,霧藍。這是顧魏給我挑選的顏色。
他說,姜寧,你穿這些顏色,顯得恬靜。
我的那條紅色連衣裙,被我壓在最下面的一個收納箱裏,像一團被遺忘的火。
我把它拿出來,抖開。
裙子是真絲的,料子滑過我的手臂,像一陣久違的南風。
我脫下身上的家居服,換上它。
鏡子裏的人,面色是憔悴的,嘴唇沒有血色,但那一身紅,像一劑強心針,把那點快要熄滅的精氣神,又給催了回來。
我沒有化妝。
我走到玄關,打開鞋櫃。裏面是各式各樣的平底鞋,運動鞋。顧魏說,高跟鞋對骨骼不好。
我撥開那些鞋子,從最角落裏,翻出了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那是我結婚時穿的。
五年了,我只穿過那一次。
我把腳伸進去,冰涼的皮革包裹住我的腳。我試着站起來,腳踝有些不適應,晃了一下。
但我很快就站穩了。
我拎着行李箱,打開了門。
門外,是下午三點的陽光。金色的光線,把走廊照得暖洋洋的。
我沒有回頭。
這個房子裏,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那些昂貴的家具,那些他挑選的藝術品,那些擺放得一絲不苟的書籍。它們都屬於顧魏。
我留下的,只有一紙籤好字的離婚協議,壓在那個反扣的相框下面。
還有我五年的青春。
不,那不能算青春。
那是一場漫長的,溫水煮青蛙式的活埋。
我走進電梯,金屬門緩緩合上,映出我的一身紅衣,和一個小小的行李箱。
我像是要去赴一場盛宴。
也像,是去奔喪。
爲那個死在五年婚姻裏的,叫做姜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