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徹底驅散了夜色,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客廳照得一片明亮。
蘇慕言靠在沙發上,閉着眼睛,卻並不是在休息。
昨夜混亂的餘波和那個意外的發現,還在他腦海中盤旋。
身體的疲憊是真實的,但某種難以言喻的、細微的觸動,讓他在疲憊之下,又帶着一絲奇異的清醒。
他聽到客房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接着是門被輕輕拉開的聲音。
他睜開眼,看到星星抱着她那個舊兔子玩偶,怯生生地探出了半個身子。
她顯然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頭發依舊有些亂,小臉上還帶着睡痕,那雙紅腫消退了一些的大眼睛裏,不再是昨夜純粹的恐懼,多了幾分懵懂的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她在期盼什麼?
早餐?
還是別的?
蘇慕言與她對視了一秒,星星立刻像受驚的小鳥,飛快地縮回了房間,只留下一條門縫。
飢餓感適時地傳了過來,提醒着蘇慕言一個現實問題。
小楊昨晚熬夜照顧,此刻大概還在補覺。
而他自己,從昨天到現在,除了幾口酒,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
那個孩子……應該也餓了。
他站起身,走向了廚房。
這個廚房和他的人一樣,設計感十足,線條流暢,設備頂級,光可鑑人,但是缺乏明顯的煙火氣。
冰箱裏食材倒是充足,有助理定期補充的新鮮蔬果、肉類,雞蛋、牛奶、面包。
做飯?
蘇慕言站在寬敞得過分的廚房中央,看着那些閃着金屬冷光的廚具,感到了一陣的陌生。
他的人生,絕大部分時間被音樂和行程占滿了,吃飯要麼是團隊訂好的營養餐,要麼是應酬,偶爾在家,也是極簡的三明治或泡面。
像樣的、尤其是需要照顧到孩子口味的早餐,完全超出了他的技能範圍。
但是總不能一直餓着。
林森的話言猶在耳,“哥哥的負責”。
負責,應該包括不讓妹妹餓肚子吧?
他決定從最簡單的開始。
熱牛奶,烤面包。
他拿出一個小奶鍋,目光在燃氣灶和嵌入式電磁爐之間猶豫了一下,最終選擇了看起來更“安全”的電磁爐。
他回憶着不知何時看過的零星畫面,將牛奶倒入鍋中,然後將鍋放在電磁爐的哪個位置才對?他試探性地放上去,爐面沒有任何的反應。
他皺眉,低頭研究着觸控面板。
上面布滿了各種他看不懂的圖標和數字。
他隨手按了一個看起來像電源的鍵,面板亮起,顯示出一排數字。
他憑着直覺,手指在“+”號上滑動,將數字調到一個他認爲合適的溫度大概80度?
鍋子依舊安靜。
他有些不耐煩,又按了另一個帶有火焰圖標的鍵。
這次,爐面中心一圈亮起了紅光,發出輕微的嗡鳴。
他鬆了口氣,看來是啓動了。
接下來是面包。
他找到吐司機,抽出烤架,放了兩片面包進去。
這個機器看起來簡單多了,只有一個旋鈕。
他隨手擰到一個中間位置,按下了按鈕。
做完這些,他靠在料理台上,覺得自己完成了一項還算不錯的任務。
接下來只需要等待。
而,幾分鍾後,一股淡淡的、不太對勁的焦糊味開始彌漫在空氣中。
蘇慕言猛地警覺,看向吐司機。
裏面似乎有煙冒出來!
他手忙腳亂地去拔插頭,卻因爲不熟悉廚房布局,差點被料理台的邊角絆倒。
好不容易拔掉電源,拉開烤架,兩片面包已經變成了焦黑的碳塊,冒着嗆人的煙。
他低咒了一聲,將焦黑的面包扔進了水槽。
與此同時,電磁爐那邊也傳來了“噗嚕噗嚕”的不祥的聲音。
他轉頭看去,只見奶鍋裏的牛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沸騰得極其劇烈,白色的泡沫洶涌地頂着鍋蓋,邊緣已經溢出了,滴在熾熱的爐面上,發出“滋滋”的聲響,焦糊味更加濃烈了!
他一個箭步沖過去,想關掉電磁爐,卻再次在那復雜的觸控面板上抓瞎,情急之下直接伸手去端鍋。
“嘶!”
指尖傳來一陣灼痛,他猛地縮回手。
鍋柄已經被傳導得滾燙。
就在這一片狼藉和手忙腳亂之中,客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星星站在門口,小手揉着惺忪的眼睛,小鼻子動了動,顯然是被焦糊味引出來的。
她看着廚房裏彌漫的淡淡煙霧,以及蘇慕言略顯狼狽的身影,小嘴一癟,剛剛睡醒的那點懵懂迅速被不安取代。
她的目光落在空空如也的餐桌,又看向廚房裏那個顯然搞砸了一切的哥哥,肚子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一聲。
飢餓感,混合着對陌生環境持續的不安,以及眼前這混亂場面帶來的不安全感,瞬間擊垮了她。
她沒有像昨夜那樣放聲大哭,而是開始小聲地、委屈地啜泣起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小肩膀一聳一聳的。
“餓……星星餓……”她抱着兔子玩偶,靠在門框上,哭得可憐極了。
蘇慕言正被指尖的灼痛和廚房的混亂弄得心煩意亂,聽到這哭聲,頭更大了。
他關不掉電磁爐,最後是直接拔了總電源插頭,牛奶潑灑得到處都是,面包成了焦炭,現在孩子還在哭……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心裏的煩躁,走到星星面前,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別哭了,牛奶……灑了。面包……焦了。”他陳述着失敗的事實,完全不懂得如何迂回。
這話無異於火上澆油。
星星聽到沒有吃的,哭得更傷心了,抽噎着說:“……要……要喝奶奶……嗚嗚……”
蘇慕言看着她哭花的小臉,想起昨夜那意外的成功。
也許……歌聲有用?
他清了清嗓子,帶着一種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再次哼起了那段不成調的旋律。
而,這一次,或許是環境不同,或許是他的心境不同,又或許是飢餓的威力太大,星星非但沒有被安撫,反而哭得更大聲了,仿佛在控訴這“空洞”的安慰無法填飽肚子。
“嗚哇——要奶奶——!”
蘇慕言:“……”
他徹底沒轍了。
看着哭鬧的星星,看着一片狼藉的廚房,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將他淹沒。
他連一頓最簡單的早餐都搞不定。
就在這僵持不下、雞飛狗跳的時刻,門鈴響了。
如同天籟之音。
蘇慕言幾乎是沖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的是提着一個保溫袋和幾個食品袋的林森,他臉上帶着慣常的冷靜,但眼底有着清晰的關切。
“我猜你們可能沒有吃的,順路帶了點早餐過來。”林森說着,目光越過蘇慕言,看到了廚房的狼藉和正在門口哭得傷心的星星,瞬間明白了大半。
蘇慕言無奈的道:“這個得用肯定句,不是好像,是肯定沒有吃的。”
他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甚至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沒有多問,徑直走進來,將保溫袋放在餐桌上,拿出還冒着熱氣的、熬得香糯的小米粥,小巧可愛的奶黃包,還有一瓶溫好的兒童牛奶。
食物的香氣瞬間驅散了焦糊味。
林森拿起那瓶牛奶,走到還在哭泣的星星面前,蹲下身,聲音溫和而有力:“星星不哭了,你看,森叔叔帶了好喝的牛奶和好吃的包包來了。”
星星的哭聲在看到林森和他手裏的牛奶時,奇跡般地小了下去。她抽噎着,大眼睛淚汪汪地看着那瓶牛奶,又看看林森,小臉上滿是渴望。
林森將牛奶遞到她手裏,又拿起一個奶黃包:“來,我們先喝點牛奶,再吃包包,好不好?”
星星抱着溫熱的牛奶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哭聲漸漸止住了,只剩下偶爾的抽噎。
蘇慕言站在一旁,看着林森如此熟練地搞定了他束手無策的局面,再看看自己造成的災難現場,一種混合着尷尬、挫敗和一絲莫名輕鬆的情緒涌上心頭。
林森安撫好星星,讓她坐在餐桌邊吃東西,然後才走到廚房,看着那慘不忍睹的景象,以及蘇慕言手指上明顯的紅痕,搖了搖頭。
“看來,哥哥的課程裏,還得加上廚藝這一項。”林森的語氣帶着調侃,卻沒有多少責備。
蘇慕言看着自己微微發紅的手指,又看了看餐桌上那個終於安靜下來、小口吃着東西的小小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成爲一個“哥哥”,遠不止是血緣和法律上的定義。
它意味着,他需要學習很多他從來沒有接觸過的東西,包括如何不把牛奶燒焦,如何不讓面包變成木炭,以及……如何在孩子餓哭的時候,能真正變出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而不是一段無用的旋律。
早餐的尷尬,以林森的及時的救援告終。
留給蘇慕言的,是一個需要從頭學起的、充滿挑戰的生活的瑣碎。
而星星,在填飽肚子之後,看蘇慕言的眼神裏,似乎除了恐懼和陌生,又多了一絲對這個連飯都不會做的哥哥的、懵懂的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