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空氣中還殘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糊氣，混合着新煮的小米粥的清香。
星星坐在餐桌旁的高腳椅上，那是林森剛才不知從哪個儲物間翻出來的，上面還沾着點灰，小口小口地喝着溫牛奶，偶爾用小手抓起一個奶黃包，小心翼翼地啃着。
她吃得專注，暫時忘卻了周遭的陌生和不久前的委屈，但那雙大眼睛依舊會時不時地、飛快地瞟一眼廚房裏那個高大的、正在林森指導下，笨拙地清理灶台的身影。
蘇慕言的心情復雜難言。
指尖的灼痛感隱隱傳來，提醒着他剛才的失敗。
林森帶來的早餐解決了暫時的危機，但這並不能消除他內心的挫敗感。
他，蘇慕言，竟然被一頓早餐難倒了。
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極其不適。
就在林森收拾好帶來的保溫袋，準備告辭去工作的時候，一陣輕快而規律的門鈴聲再次響起。
蘇慕言和林森對視一眼，都有一些意外。
這個住處隱私性極高，知道的人並不多，平時除了團隊核心的成員，幾乎不會有訪客。
林森示意蘇慕言繼續清理，自己走到門禁顯示器前。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位頭發花白、面容慈祥、穿着得體棉麻外套的老奶奶，手裏還提着一個小小的、印着淡雅花紋的保溫袋。
她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眼神清澈，看起來毫無攻擊性。
“請問找哪位？”林森透過對講系統問道，語氣保持着禮貌的警惕。
“您好，打擾了。”老奶奶的聲音透過揚聲器傳來，帶着老年人特有的溫和與一點點江南口音的軟糯，“我是住在隔壁的張淑慧。剛才好像聽到這邊有孩子的哭聲，還有點焦糊味兒？沒事吧？我做了點桂花糖藕，想着給新鄰居嚐嚐鮮。”她舉了舉手裏的保溫袋，笑容真誠。
鄰居？
孩子哭聲？
焦糊味？
林森瞬間明白了。
這棟別墅隔音雖然很好，但是星星那極具穿透力的哭聲和剛才的混亂，看來還是驚動了隔壁。
他看了一眼餐廳裏還在安靜吃東西的星星，又看了看廚房裏略顯狼狽的蘇慕言，心裏迅速權衡了一下。
這位張奶奶看起來面善，而且主動示好，或許是個契機？
他按下開門鍵：“您好，張奶奶，請進。”
門被打開，張奶奶笑着走了進來。
她首先看到了餐廳裏坐在高腳椅上的星星，眼睛微微一亮，語氣更加柔和：“喲，好漂亮的小姑娘。”她的目光敏銳地掃過星星紅腫未完全消退的眼睛和帶着怯意的小臉，但是沒有立刻靠近，只是保持着讓人舒適的距離，笑着點了點頭。
星星看到陌生人，吃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小手攥緊了奶黃包，有些緊張地看着張奶奶。
張奶奶沒有在意，又將目光轉向從廚房走出來的蘇慕言。
她的目光在蘇慕言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模樣：“你們好，剛搬來不久吧？我是張淑慧，退休前在幼兒園工作，就住在隔壁棟。”
幼兒園老師？
退休？
這兩個關鍵詞讓林森心中一動。
他連忙上前接過張奶奶手裏的保溫袋，熱情地招呼：“張奶奶您太客氣了，快請坐。我是林森，這位是蘇慕言。”他介紹得比較含糊，沒有點明蘇慕言的身份。
蘇慕言對陌生人的到訪本能地有一些排斥，尤其是這種帶着探究意味的鄰裏寒暄。
不過他還是維持着基本的禮貌，對張奶奶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表情依舊冷淡。
張奶奶似乎並不介意他的冷淡，她在客廳沙發坐下，目光再次落回星星身上，語氣自然地問道：“小姑娘幾歲啦？叫什麼名字呀？”
星星怯生生地不敢回答，小身子往椅子裏縮了縮。
林森代爲回答：“她叫星星，四歲半了。剛從老家接過來，還有點怕生。”
“四歲半，正是可愛又有點小脾氣的年紀呢。”張奶奶笑着，目光掃過餐桌，看到了那瓶兒童牛奶和吃了一半的奶黃包，又似無意地瞥了一眼廚房方向，那裏還隱約能看到清理的痕跡。“早上起來，孩子胃口最重要了。光喝牛奶和吃點心，可能不耐餓。”
她說着，很自然地站起身，走向廚房，一邊走一邊像是隨口閒聊：“我們老人家起得早，沒事就愛鼓搗點吃的。這桂花糖藕是早上剛做的，糯得很，星星應該會喜歡。對了，我看星星好像還挺喜歡喝牛奶的，家裏有奶粉嗎？光是喝這種成品奶，營養可能不夠全面，沖點配方奶粉會更好些。”
她說話間，已經走到了料理台邊。
蘇慕言下意識地想讓開，這位老人的自來熟和介入讓他有些不適，但是林森在背後輕輕碰了他一下，示意他稍安勿躁。
張奶奶仿佛沒有看到他們之間的小動作，自顧自地打開幾個櫥櫃看了看，很快找到了林森昨天匆忙采購回來、還未拆封的嬰幼兒配方奶粉和奶瓶消毒器。
她動作熟練地拿起水壺燒水，然後開始清洗奶瓶，每一個步驟都從容不迫，帶着一種經年累月形成的、令人安心的節奏感。
蘇慕言和林森就站在旁邊，看着這位突然闖入的鄰居奶奶，反客爲主地在廚房裏忙碌起來。
蘇慕言眉頭微蹙，想說什麼，卻被張奶奶接下來流暢至極的動作堵了回去。
只見她試了試水溫，然後按照奶粉罐上的說明，用附贈的量勺精準地取了幾勺奶粉倒入奶瓶，再加入適量溫水，動作嫺熟地擰緊蓋子，手腕晃動，姿勢標準地搖晃着奶瓶，讓奶粉充分溶解，沒有一絲結塊。
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與蘇慕言剛才的手忙腳亂、險象環生形成了鮮明對比。
沖好奶粉，張奶奶又滴了幾滴在手背上試了試溫度，確認合適後，才拿着奶瓶走到餐廳，臉上帶着鼓勵的、慈祥的笑容，將奶瓶遞給還在發愣的星星。
“來，星星，試試張奶奶沖的奶奶，看看好不好喝？”
星星看着眼前這個笑容溫暖、動作輕柔的奶奶，又看了看她手裏那瓶冒着熱氣的奶，猶豫了一下，伸出小手，接了過來。
她先是小口嚐了一下，然後大概是覺得溫度和味道都很合適，便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小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神情。
張奶奶看着她喝奶的樣子，眼裏滿是慈愛，轉頭對站在一旁的蘇慕言和林森笑道：“看，孩子還是喜歡喝熱乎的。沖奶粉啊，水溫是關鍵，太燙破壞營養，太涼了孩子喝了容易肚子不舒服。搖晃的手法也有講究，不能太猛，不然氣泡多，孩子喝了容易脹氣。”
她像是在分享育兒經驗，又像是在不動聲色地進行現場教學。
蘇慕言看着星星安靜喝奶的樣子，再回想自己剛才差點把廚房點着的壯舉，一種復雜的情緒涌上心頭。
尷尬，挫敗，但似乎……也有一絲鬆了口氣的感覺？
至少，孩子不哭了，也喝到了“正確”的奶。
林森適時地開口，語氣帶着真誠的感謝：“張奶奶，真是太謝謝您了！我們這……剛接手，真是手忙腳亂的。您這簡直是雪中送炭。”
張奶奶擺擺手，笑得豁達：“遠親不如近鄰嘛！我退休了也沒什麼事，帶孩子還算有點經驗。你們年輕人工作忙，要是有什麼需要搭把手的，別客氣，隨時過來敲門。”
她又逗了星星幾句，見孩子對她不再那麼害怕，便起身告辭，沒有過多打擾。
送走張奶奶，關上門，客廳裏恢復了安靜。
只有星星喝奶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林森看向蘇慕言，意味深長地說：“看來，咱們運氣不錯，有個專業顧問就住在隔壁。”
蘇慕言沒有立刻回應。
他走到餐廳，看着抱着奶瓶、小臉柔和的星星，又想起張奶奶那熟練的動作和溫和的話語。
他依舊覺得“哥哥”這個身份沉重而陌生，但張奶奶的出現，像一縷微風，稍稍吹散了籠罩在他心頭的、關於“如何具體去做”的部分迷霧。
至少，他知道了，沖奶粉，原來有這麼多講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