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連接處。
這裏比座位區還要擁擠。
有人鋪着報紙坐在地上。
有人靠着廁所門打盹。
空氣裏的尿騷味混合着煙味,幾乎能把人熏個跟頭。
蘇夏面無表情地穿過人群。
她那雙幹枯瘦弱的手插在褲兜裏,看似閒庭信步,實則全身肌肉已經緊繃到了極致。
在那嘈雜的吵鬧聲中,女人的哭喊聲越來越清晰。
“求求你們!這不是我男人!他是搶孩子的!”
“大夥兒評評理啊!我不認識他!”
一個頭發凌亂、面色蠟黃的年輕女人正死死護着懷裏的孩子。
她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向周圍人求救。
而在她對面,站着三個男人。
爲首的一個滿臉橫肉,穿着件敞懷的軍綠色舊外套,一看就不好惹。
另外兩個瘦高個,一左一右地堵着路。
橫肉男一把揪住女人的頭發,狠狠地往後一扯。
“臭娘們!還敢跑?”
“家裏爲了給你治瘋病花了多少錢?你倒好,抱着孩子就往外跑!”
“各位老少爺們別聽這瘋婆子瞎咧咧,她是我媳婦,剛生完孩子腦子壞掉了,居然說我是人販子!”
橫肉男一邊罵,一邊還要伸手去搶女人懷裏的孩子。
那孩子嚇得哇哇大哭,聲音都已經啞了。
周圍原本想幫忙的幾個乘客,一聽這男人說是家務事,又看那女人瘋瘋癲癲的樣子,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
這年頭,清官難斷家務事。
兩口子打架,外人插手那是沒事找事。
女人絕望了。
她看着周圍冷漠的人群,眼裏的光一點點熄滅。
“我不是瘋子……我真的不認識他……”
“救救我……求求你們……”
橫肉男見狀,眼底閃過一絲得逞的獰笑。
他給旁邊兩個同夥使了個眼色。
那兩人立刻圍了上去,一邊假裝勸架,一邊暗中用力去掰女人的手指。
“大嫂,跟大哥回家吧,別鬧了。”
“就是,孩子都哭成啥樣了。”
眼看孩子就要被硬生生搶走。
那女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張嘴就要去咬那個去抓孩子手臂的瘦高個。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橫肉男反手一巴掌,直接把女人扇倒在地。
女人嘴角流血,腦袋撞在車廂壁上,半天爬不起來。
懷裏的孩子終於脫手。
被那個瘦高個一把抱住。
“走!”
橫肉男低喝一聲,抱起孩子就要往隔壁車廂鑽。
只要穿過這節硬座車廂,到了前面的臥鋪那邊,就有接應的人。
到時候往下一站一扔,神不知鬼厲不覺。
周圍的人群嚇得紛紛後退,生怕惹禍上身。
就在這時。
一只幹枯、瘦小,甚至還帶着幾個凍瘡的手,毫無預兆地橫在了過道中間。
攔住了橫肉男的去路。
橫肉男一愣。
他低頭一看。
只見一個瘦得像只猴子一樣的黃毛丫頭,正懶洋洋地靠在廁所門板上。
那丫頭穿着一身打滿補丁的舊衣服,臉色蠟黃,頭發枯得像稻草。
乍一看,就像是個剛從難民營裏跑出來的叫花子。
但那雙眼睛。
橫肉男心裏莫名咯噔了一下。
那雙眼睛太亮了。
亮得像是在看死人。
“好狗不擋道。”
蘇夏微微抬起眼皮,聲音沙啞,語氣卻冷得掉冰碴子。
“把孩子放下。”
橫肉男愣了一秒,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
“哪來的野丫頭?毛都沒長齊還想學人家見義勇爲?”
“滾一邊去!別逼老子動手!”
說着,他伸手就要去推蘇夏的肩膀。
在他看來,這麼個風吹就倒的小身板,他一根手指頭就能給戳趴下。
蘇夏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髒手,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來了。
送上門的沙包。
就在那只大手即將碰到她肩膀的瞬間。
蘇夏動了。
快。
太快了。
周圍的人只覺得眼前一花。
沒人看清那個瘦弱的小丫頭是怎麼出手的。
只聽見“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
緊接着。
“啊——!!!”
一聲殺豬般的慘叫響徹整個車廂。
原本滿臉凶相的橫肉男,此刻正捂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疼得五官扭曲,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他的手腕呈現出一個詭異的九十度反向彎曲。
顯然是折了。
而且折得非常徹底。
“我的手!我的手斷了!”
橫肉男疼得跪在地上,眼淚鼻涕一起往下流。
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這個看着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小丫頭,竟然一下就把一個壯漢的手給廢了?
蘇夏甩了甩手,一臉嫌棄。
“骨頭太脆了。”
“你是沒喝過奶嗎?”
這嘲諷的語氣,簡直比那一記斷骨手還要扎心。
旁邊抱着孩子的瘦高個和另一個同夥終於反應過來了。
“大哥!”
“臭丫頭!你找死!”
那個瘦高個把孩子往座位上一扔,從腰間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彈簧刀,紅着眼就朝蘇夏沖了過來。
“小心啊!”
人群裏有人驚呼。
那可是刀子!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那種!
那小丫頭身板那麼單薄,這要是被捅一下,命都沒了!
然而。
蘇夏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面對直刺過來的刀尖,她不退反進。
腳下一個錯步,身形如同鬼魅般側身閃過。
緊接着。
她那只看似瘦弱無力的右手,快如閃電地探出,精準地扣住了瘦高個拿刀的手腕。
拇指按住對方的脈門,猛地發力一擰。
“當啷!”
彈簧刀應聲落地。
還沒等瘦高個慘叫出聲,蘇夏反身切入他的懷中。
過肩摔!
這是一個教科書般標準的軍用格鬥動作。
但由蘇夏使出來,卻帶着一股野蠻的暴力美學。
“砰!”
一聲巨響。
瘦高個整個人騰空而起,在空中劃過一道半圓的弧線,然後重重地砸在了堅硬的車廂地板上。
這一下摔得結結實實。
連車廂地板都好像震了三震。
瘦高個當場翻了白眼,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暈死過去。
剩下那個同夥嚇傻了。
他手裏還抓着那個想去幫忙的乘客的衣領,此刻腿肚子都在轉筋。
這……這還是人嗎?
這明明就是個人形暴龍啊!
蘇夏拍了拍手,慢條斯理地轉過身,看向最後那個同夥。
此時的她,雖然面黃肌瘦,衣衫襤褸。
但在所有人眼中,她的身影仿佛瞬間拔高了兩米八。
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裏殺出來的煞氣,根本藏不住。
“你是自己躺下,還是我幫你?”
蘇夏歪了歪頭,那張蠟黃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核善”的微笑。
最後那個同夥咽了口唾沫。
他看了看地上跪着嚎叫的大哥,又看了看暈死過去的二哥。
“撲通”一聲。
他直接跪下了。
“女俠饒命!我……我是被逼的!我不幹了!”
這就跪了?
蘇夏有些意興闌珊。
這年頭的壞人心理素質也太差了。
還沒她在末世遇到的那些爲了搶一塊面包能跟喪屍互咬的幸存者抗揍。
“沒勁。”
蘇夏撇了撇嘴。
她走過去,從暈倒的瘦高個身上抽出皮帶。
動作嫺熟得讓人心疼。
三下五除二,就把三個人販子像捆粽子一樣捆在了一起。
手法極其專業。
那是末世裏專門用來捆綁俘虜的“死結”,越掙扎勒得越緊。
做完這一切,蘇夏才長出了一口氣。
那種鬱結在胸口的憋悶感終於散去了不少。
果然。
心情不好的時候,揍一頓人渣是最解壓的。
此時。
車廂裏依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保持着張大嘴巴的姿勢,眼神呆滯地看着蘇夏。
這前後也就不到一分鍾吧?
三個五大三粗的壯漢,就這麼……全滅了?
還是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滅的?
剛才那個還嘲笑蘇夏是“逃荒叫花子”的摳腳大叔,此刻正縮在座位角落裏,瑟瑟發抖。
他看了看蘇夏那雙幹瘦的手,又看了看自己那雙臭腳。
就在剛剛,他還不知死活地嘲笑人家。
這要是那小姑奶奶剛才給自己來一下……
大叔只覺得自己的骨頭縫都在冒涼氣。
蘇夏沒理會衆人的目光。
她彎腰把地上的那個孩子抱了起來。
孩子還在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蘇夏有些笨拙地拍了拍孩子的後背。
“別哭了。”
“再哭就把你扔下去。”
語氣依舊凶巴巴的。
但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安全感,竟然奇跡般地止住了哭聲,把滿是眼淚的小臉埋進了蘇夏那件打滿補丁的舊衣服裏。
那個被打倒在地的女人這時才爬過來。
她不顧嘴角的血跡,沖着蘇夏砰砰砰地磕頭。
“謝謝……謝謝恩人……”
“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
蘇夏把孩子塞回女人懷裏。
“行了,別磕了。”
“把孩子看好,這世道,狼多肉少。”
說完,她轉身準備回自己的座位。
深藏功與名。
而就在隔壁車廂的連接處。
一雙眼睛完整地目睹了這一切。
顧明手裏還端着個搪瓷茶缸,嘴裏的水忘了咽下去,順着嘴角流了一地。
作爲偵察連的連長,顧明自認爲也是見過世面的。
不管是軍中的格鬥高手,還是民間的練家子,他也見過不少。
但像剛才那個小丫頭那樣……
那動作,太幹淨了。
沒有一絲多餘的花哨。
全是殺招。
尤其是那個分筋錯骨的手法,精準得就像是手裏拿着手術刀的外科醫生。
還有那個過肩摔。
發力點、重心控制、爆發力。
簡直完美。
哪怕是他在部隊裏帶的那些尖子兵,也不一定能做得這麼漂亮。
關鍵是!
這小丫頭看着也就八十來斤吧?
風一吹就能跑的那種。
她哪來這麼大的力氣?
顧明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觀受到了沖擊。
“乖乖……”
“這哪是什麼難民丫頭,這分明是個隱世高手啊!”
顧明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漬。
眼神裏迸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光芒。
這種人才!
這種身手!
要是能招進部隊……不對,人家是個女娃娃。
但這也太帶勁了!
他必須得找人分享一下此時此刻這激動的心情。
顧明把茶缸蓋子一扣。
轉身就往後面的軟臥車廂跑。
那裏住着他這次一起出任務的死黨,也是他的頂頭上司——人稱“陸閻王”的陸錚。
陸錚那家夥平時眼高於頂,總說現在的女兵嬌滴滴的,沒點血性。
要是讓他看見剛才那一幕。
不知道那張萬年冰山臉會是什麼表情?
顧明越想越興奮,腳下生風。
“老陸!老陸!”
“出大事了!”
“你絕對猜不到我剛才看見了什麼!”
“有個女的,簡直神了!”
與此同時。
硬座車廂裏。
蘇夏已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那個摳腳大叔見她回來,立刻把那雙臭腳從座位上拿了下來,甚至還把自己這邊的窗戶打開通風。
並且畢恭畢敬地從包裏掏出一個紅富士蘋果,雙手遞了過去。
“女……女俠,吃個蘋果?”
蘇夏瞥了一眼那個蘋果。
又看了一眼大叔那諂媚中帶着恐懼的臉。
她沒接。
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
“把你那雙腳穿上。”
“味兒太大,影響我思考人生。”
“哎!好嘞!馬上穿!馬上穿!”
大叔如蒙大赦,手忙腳亂地開始穿鞋。
哪怕鞋帶系成了死結也不敢停。
蘇夏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
剛才那一架打得有點猛,這具身體畢竟虧空得太厲害,現在有點脫力。
不過。
爽。
這種拳拳到肉的感覺,讓她終於有了一點活着真實感。
至於剛才那個在角落裏偷窺的軍裝男。
蘇夏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她早就發現了。
不過既然對方沒惡意,她也就懶得管。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到了部隊,找到那個叫陸錚的男人,把婚離了,拿到錢,然後好好調理一下這副破敗的身體。
畢竟。
頂着這麼一張蠟黃幹癟的臉,她自己照鏡子都想吐。
“陸錚……”
蘇夏在心裏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希望這個傳說中的“陸閻王”,抗揍能力能比剛才那幾個廢物強一點。
不然到時候談崩了動起手來。
萬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
那她可就要成寡婦了。
雖然她不在乎當寡婦。
但在這個年代,殺人可是要償命的。
麻煩。
火車繼續哐當哐當向前駛去。